时间在平静与暗涌中滑过一周。华亭城梧桐叶落尽,枝桠嶙峋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满是清冷干燥的味道。
刘乐提着一大袋还冒着热气的鲜肉包子,和张天算一前一后钻进了“忘川”奶茶店半掩的卷帘门。店里暖气开得足,驱散了门外的寒意。江时佑难得没有伏案工作,而是在吧台后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玻璃杯,偶尔摆弄一下久未使用的奶茶设备,神情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松弛了不少。
“哟,江老板,今天有闲情逸致啊?” 张天算搓着手凑过去,鼻子抽动,“还煮珍珠了?怀念老本行了?”
江时佑笑了笑,将两杯刚调好的、热气腾腾的原味奶茶推到他们面前:“偶尔也得放松一下,不能总绷着。尝尝,手艺生疏了没。”
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桌旁。刘乐把包子袋解开,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奶茶的甜香弥漫开来。他们像最普通的工友一样,就着奶茶啃着包子,气氛难得地轻松。
“地下的改造图纸基本都敲定了,施工队分成了六批互不知情的团队,按不同的‘商业项目’在推进,第一批加固和通风改造已经入场了。” 江时佑喝了口奶茶,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资金流也做了多层掩护,目前看还算平稳。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张天算嘴里塞着包子,含糊地接话:“物资也是,大的框架合同都签了,粮油、药品、日化、五金……都是分批、分供应商,按季度甚至月度补货,账目做得天衣无缝。以后不用天天跟那帮老狐狸斗智斗勇了,定期检查收货就行。” 他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往后一靠,“哎,你们说,这最后一年多点……咱咋过啊?总不能天天蹲这儿数钱看图纸吧?”
江时佑闻言,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灰白的天空,没有立刻回答。
刘乐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享受时光,但别松懈。从明天开始,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制定严格的体能训练计划。跑步、力量、耐力、基础的格斗技巧……还有营养补充,维生素、蛋白质,一样不能少。目标是在末世降临前,把你们的身体素质,提升到普通人能达到的理论极限。多一分力量,多一分敏捷,活下去的概率就大一分。”
他看向江时佑和张天算:“这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我会给你们制定初步计划,但执行靠你们自己。麻子,你底子差些,更得刻苦。江老板,你事务多,但每天至少两小时雷打不动。”
江时佑和张天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郑重。他们知道刘乐说的是对的。钱、物资、庇护所都是外物,最终能依靠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明白。” 江时佑点头。
“没问题,乐哥!我保证练出一身腱子肉!”张天算拍着胸脯。
下午,刘乐去江山集团接了下班的李莎莎,然后两人一起去了给爷爷奶奶安置的新家。房子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三楼,阳光充足,格局方正。李莎莎当初挑选时费了不少心思。
门一打开,饭菜的香气和温暖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奶奶系着新围裙,正在往桌上端菜,爷爷则在客厅摆弄新买的电视机。看到刘乐和李莎莎,二老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乐乐,莎莎,快进来!正好吃饭!” 奶奶招呼着,目光在李莎莎身上停留,满是慈爱。
“奶奶,我帮您!” 李莎莎脱下外套,立刻就要进厨房。
“不用不用!都好了!快坐!”奶奶拦住她,力道温和却坚定。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菜很丰盛,都是刘乐爱吃的山城家常菜,回锅肉炒得焦香,麻婆豆腐红油诱人,还有清炒时蔬和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排骨莲藕汤。爷爷开了一瓶桂花酒,给每人倒了浅浅一杯。
“来,庆祝乔迁之喜,也庆祝我们一家团聚!” 爷爷举起杯,声音洪亮,眼里有光。
“庆祝团聚!” 刘乐和李莎莎也举起杯,轻轻碰在一起。
饭桌上其乐融融。爷爷奶奶不断给刘乐和李莎莎夹菜,李莎莎询问着新房子住得是否习惯。李莎莎嘴甜,把二老哄得眉开眼笑,也细心地给爷爷奶奶盛汤夹菜。刘乐话不多,但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健康的爷爷奶奶,体贴温柔的爱人,安稳的住所——心里被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酸楚的满足感填满。
饭菜很香,是记忆里“家”的味道。灯光温暖,照亮着每一张带着笑意的脸。这一刻,没有末世的阴影,没有筹谋的压力,只有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天伦之乐。
晚饭后,又陪着爷爷奶奶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会天,刘乐和李莎莎才起身告辞。回到他们自己的小家,已是晚上九点多。
李莎莎脸上还带着在爷爷奶奶家染上的红晕和笑意,进屋就踢掉鞋子,扑进沙发里,满足地叹了口气:“真好呀……看到爷爷奶奶那么开心,身体也好,我就觉得特别幸福。”
刘乐走到她身边坐下,揉了揉她的头发:“辛苦你了,莎莎。房子挑得好,今天也哄得他们那么高兴。”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呀。” 李莎莎顺势靠进他怀里,仰着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乐,我们现在这样……真好。”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刘乐的脸颊,指尖带着依恋的温度。
温存了片刻,刘乐起身走向阳台:“我抽根烟。”
“嗯,少抽点。” 李莎莎没有阻拦,只是轻声叮嘱。
阳台的玻璃门被拉开,清冷的夜风灌入。刘乐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支,低头,用打火机点燃。橙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一闪而逝,随即,一点暗红在他指间明灭。
他深吸一口,烟草辛辣的气息涌入肺腑,再缓缓吐出。青白色的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散开,扭曲,消失。他眺望着远处华亭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那些光芒连成一片没有温度的光海。他的眼神很沉静,像夜色下的深潭,映着远处的光,却深不见底。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下,李莎莎从储物柜里拿出毛线和棒针。她盘腿坐在沙发前的羊毛地毯上,开始一针一针,认真地织着什么。看颜色和宽度,是一条男士围巾。她低着头,神情专注而温柔,侧脸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长长的睫毛垂下,偶尔随着她数针数的节奏轻轻颤动。柔顺的黑发从肩头滑落,被她随手别到耳后,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
织了一会儿,她似乎心情极好,开始轻声哼唱起来。起初只是没有歌词的调子,空灵而柔软,像月光下流淌的清泉。然后,她轻轻唱出了歌词,声音不大,却清澈透亮,带着少女般的纯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幸福小心翼翼的珍视:
“我还有太多心愿,太多梦没有实现……”
“桌上还留着,过去的照片……”
刘乐依旧眺望着远方,面无表情。指间的香烟静静燃烧,积起了一小截灰白的烟灰。夜风吹过,烟灰断裂,飘散在黑暗里。
一滴晶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轮廓分明的眼角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