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的城墙上,寒风如刀。
沈墨轩登上关楼时,已经是傍晚。放眼望去,关外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帐篷像蘑菇一样铺开,炊烟袅袅升起。那是王崇古的大军,三万边军精锐,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守关的参将叫杨林,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有道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巴。见到沈墨轩,他抱拳行礼,但眼神里没什么敬意......显然,他不觉得这个年轻的锦衣卫能帮上什么忙。
“沈大人,您来了。”杨林的语气很平淡,“关里现在能打仗的,加上老弱病残,一共三千二百人。王崇古有三万,都是精锐。这仗,没法打。”
沈墨轩没在意他的态度,问道:“粮草箭矢有多少?”
“粮食够吃半个月,箭矢五万支,火油五百桶,滚木礌石倒是充足。”杨林顿了顿,“但光有这些没用。王崇古的兵都是边军,攻城器械齐全。真要硬拼,咱们撑不过三天。”
沈墨轩点点头,看向关外的敌营。敌营扎得很有章法,前军、中军、后军层次分明,营寨外围挖了壕沟,立了栅栏,显然是打算长期围困。
“他们来了几天了?”
“昨天下午到的。”杨林道,“今天一早就派人来劝降,说只要开关投降,保我官升三级,士兵们都有赏银。我没搭理。”
“做得对。”沈墨轩道,“王崇古这是谋反,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杨林苦笑:“道理谁都懂,但士兵们怕啊。三千对三万,谁都知道是送死。今天已经有十几个逃兵了,被我抓回来砍了头,挂在城墙上示众。”
沈墨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城墙角挂着几颗人头,在寒风中摇晃。他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战时用重典,也是不得已。
“带我去看看士兵。”沈墨轩道。
杨林带着沈墨轩走下城墙。关内的营房里,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个个无精打采,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绝望。看到沈墨轩和杨林进来,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都坐下。”沈墨轩摆摆手,“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同知沈墨轩,奉皇上旨意,来守居庸关。”
士兵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朝廷派来的援军,只有这几十个锦衣卫。
一个年轻士兵大着胆子问:“沈大人,朝廷……朝廷还有援军吗?”
“有。”沈墨轩朗声道,“宣府总兵马芳已经出兵,从侧翼牵制王崇古。蓟镇总兵戚继光率两万精兵,正在赶来。只要我们守住三天,援军必到!”
士兵们的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三天?就凭这三千人,能守住三天吗?
沈墨轩看出了他们的疑虑,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谁不怕死?但怕有用吗?王崇古是叛军,他要是攻破居庸关,京城百万百姓怎么办?你们的父母妻儿怎么办?”
他走到营房中央,声音铿锵有力:“我们身后就是京城,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没有退路!守不住,就是死!但死,也要死得值!要让后人知道,居庸关的守军,没有孬种!”
士兵们被他的话感染,渐渐挺直了腰板。
一个老兵站起来:“沈大人说得对!咱们当兵的,吃皇粮,拿饷银,不就是保家卫国吗?王崇古那狗东西,勾结阉党,谋朝篡位,跟着他造反,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对!跟他拼了!”
“守住居庸关!”
士气被调动起来了。沈墨轩心中稍安,但知道光靠口号没用,必须要有实际的战术。
他回到关楼,召集杨林和李成梁等人,开始布置防务。
“王崇古有三万人,但他不敢全压上来。”沈墨轩指着地图,“居庸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最多能展开五千人攻城。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拖住他的前锋,消耗他的士气。”
“怎么拖?”杨林问。
“第一,加强城墙防御。把所有火油、滚木、礌石都搬上城墙,重点防守城门和东北角,那里地势相对平缓,是攻城重点。”沈墨轩道,“第二,组织敢死队。夜里出关袭扰,烧他们的粮草,破坏攻城器械。不需要大战,打了就跑。”
李成梁眼睛一亮:“这个我在行!我带人去!”
“好,交给你。”沈墨轩点头,“第三,心理战。王崇古的士兵大多是边军,常年和蒙古人打仗,对朝廷是有感情的。我们可以用箭射传单进城,告诉他们,王崇古谋反是死罪,投降不杀,还能立功受赏。”
杨林皱眉:“这有用吗?”
“有用没用,试试就知道。”沈墨轩道,“哪怕只能动摇十分之一的军心,也是胜利。”
众人领命而去。
夜色降临,居庸关内外一片寂静。但这份寂静下,暗流涌动。
子时,李成梁带着五十名敢死队员,用绳索从城墙缒下,悄悄摸向敌营。他们都是锦衣卫中的好手,轻功了得,行动无声。
敌营外围有哨兵巡逻,但李成梁等人经验丰富,绕开哨兵,潜入营中。他们的目标是粮草囤积处和攻城器械营。
“分两组,一组烧粮草,一组毁器械。”李成梁低声道,“一刻钟后,不管得手没得手,立刻撤退。撤退路线按计划,在关东南的树林汇合。”
“是!”
众人分散行动。
李成梁带人摸到粮草囤积处。这里守卫相对松懈,只有十几个士兵在打瞌睡。李成梁做了个手势,锦衣卫们悄无声息地摸上去,捂住嘴,一刀毙命。
打开粮囤,里面堆满了米麦。李成梁掏出火折子,点燃干草,扔进粮囤。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
“走!”
与此同时,另一组人也得手了。他们破坏了十几架云梯和两辆冲车,还在器械营里放了火。
敌营大乱。
“敌袭!敌袭!”
“粮仓着火了!”
“快救火!”
锣声、喊声、脚步声,乱成一片。李成梁等人趁乱撤退,按照预定路线,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关内,清点人数,五十人回来了四十九个,只有一个兄弟腿上中了一箭,但无大碍。
“干得漂亮!”沈墨轩赞道。
李成梁咧嘴一笑:“小意思。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等。”沈墨轩道,“王崇古吃了亏,明天一定会疯狂攻城。我们要做的,就是顶住他的第一波进攻。”
果然,第二天天刚亮,王崇古的大军就动起来了。
三万大军在关前列阵,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中军大旗下,王崇古骑在马上,看着居庸关,脸色阴沉。
昨夜的大火,烧掉了三成粮草,还毁了一批攻城器械。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士气受到了打击。更可气的是,守军居然敢主动出击,这让他脸上无光。
“传令,第一营攻城!一个时辰内,给我拿下居庸关!”王崇古喝道。
战鼓擂响,五千边军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呐喊着冲向居庸关。
城墙上,沈墨轩握紧刀柄,对杨林道:“告诉兄弟们,稳住,等敌人进入射程再放箭。”
“是!”
敌军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孔。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
“放箭!”沈墨轩一声令下。
箭如雨下。
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倒下一片,但后面的依然悍不畏死地冲锋。边军常年与蒙古人交战,确实凶悍。
很快,云梯搭上城墙,敌军开始攀爬。滚木礌石砸下去,惨叫声不绝于耳。火油倾泻,带起一片火海。
战斗进入白热化。
沈墨轩亲自上阵,守在城墙最危险的一段。他手持绣春刀,连续砍翻三个爬上来的敌兵。李成梁跟在他身边,双刀舞动,如虎入羊群。
但敌人太多了。守军虽然占据地利,但兵力悬殊太大。一个时辰后,城墙多处告急,有几十个敌兵已经冲了上来。
“顶住!”沈墨轩大喝,“援军很快就到!”
但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伤亡越来越大。杨林肩膀中了一箭,鲜血染红战袍,但仍然在厮杀。
眼看城墙就要失守,突然,关内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援军!援军来了!”
沈墨轩回头望去,只见关内涌出大批士兵,打着“宣府”的旗号,正是马芳的援军到了!
原来,马芳接到张居正的密令后,日夜兼程,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到。他的一万五千生力军加入战斗,立刻扭转了战局。
城上的守军士气大振,越战越勇。城下的敌军则慌了阵脚,攻势顿挫。
王崇古在中军看到这一幕,气得暴跳如雷:“马芳这个老匹夫!竟敢坏我大事!”
副将劝道:“大帅,敌军有援军,再攻下去恐难取胜。不如暂时退兵,从长计议。”
“退兵?”王崇古咬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传令,第二营、第三营全部压上!今天必须拿下居庸关!”
“大帅三思啊!我军粮草被烧,士气低落,强攻恐……”
“闭嘴!”王崇古瞪了他一眼,“再敢动摇军心,斩!”
副将不敢再劝。
王崇古拔出佩剑,亲自督战。两万大军全线压上,居庸关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战斗从早晨打到中午,又从中午打到傍晚。城墙下堆满了尸体,护城河的水都被染红了。
守军伤亡过半,箭矢用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连马芳的援军都打得筋疲力尽。
但居庸关,依然屹立不倒。
夕阳西下时,王崇古终于下令退兵。一天的猛攻,他损失了八千多人,却没能攻下居庸关。
关墙上,沈墨轩拄着刀,浑身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他看着退去的敌军,长长松了口气。
“我们……守住了。”杨林靠在他身边,气喘吁吁。
“还没完。”沈墨轩道,“王崇古不会善罢甘休。明天,他一定会用更猛烈的攻势。”
“那我们怎么办?”李成梁问。他身上也挂了好几处彩,但眼神依然锐利。
沈墨轩望向关外,缓缓道:“等。等戚继光的援军。只要再守两天,胜利就是我们的。”
夜幕再次降临。关墙上点起火把,士兵们忙着救治伤员,修补城墙。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焦糊味。
沈墨轩简单包扎了伤口,登上关楼。远处,敌营灯火通明,显然也在为明天的战斗做准备。
这一夜,无人入睡。
第二天,王崇古果然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而且,他调来了火炮,十几门大将军炮,对准居庸关狂轰滥炸。
炮弹落在城墙上,砖石飞溅,守军死伤惨重。关墙多处出现裂痕,摇摇欲坠。
“顶住!顶住!”沈墨轩嘶声呐喊。
但火炮的威力太大了,守军被压得抬不起头。眼看城墙就要被轰塌,突然,敌后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一支大军从王崇古后方杀出,旗帜上一个大大的“戚”字!
戚继光到了!
两万戚家军如猛虎下山,直插王崇古后军。王崇古大惊失色,连忙分兵迎战。但戚家军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很快就把王崇古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关墙上,沈墨轩看到这一幕,精神大振:“兄弟们,援军到了!杀出去,里应外合!”
“杀!”
居庸关城门打开,守军和宣府兵一起杀出。三面夹击,王崇古的大军顿时崩溃。
兵败如山倒。
王崇古见大势已去,在亲兵的保护下,仓皇逃窜。但他没跑多远,就被李成梁带人追上,生擒活捉。
战斗从早晨持续到午后,终于结束。王崇古的三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全军覆没。
居庸关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沈墨轩站在关墙上,看着打扫战场的士兵,心中百感交集。这一仗,赢了。但代价太大了,守军伤亡两千多人,马芳和戚继光的援军也损失不小。
但无论如何,京城保住了,叛乱平定了。
夕阳如血,照在战场上。远处,戚继光骑马而来,到关下勒马,仰头笑道:“沈同知,久仰大名!”
沈墨轩连忙下关迎接:“戚总兵,多谢援手!”
“分内之事。”戚继光下马,拍拍他的肩,“年轻人,不错。这一仗打得漂亮。”
两人正说着,马芳也来了。三个主将会面,相视而笑。
“王崇古怎么处置?”马芳问。
“押回京城,由皇上定夺。”沈墨轩道。
戚继光点头:“正该如此。不过,沈同知,有句话我得提醒你。”
“戚总兵请讲。”
“王崇古虽然败了,但冯保的党羽还没肃清。”戚继光压低声音,“我听说,冯保在辽东还有关系。你回京后,要小心。”
沈墨轩心头一凛:“多谢戚总兵提醒。”
夜色再次降临,居庸关内外点起篝火。士兵们围着火堆,庆祝胜利。但沈墨轩知道,真正的战斗,可能才刚刚开始。
他望向京城方向,那里,张居正和陆炳还在应对朝中的暗流。
而他,即将带着王崇古这个重要的俘虏,回京复命。
新的挑战,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