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苏州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第一天夜里,郑万三在城西最大的绸缎仓库突然起火。火势极大,等救火的人赶到时,整座仓库已经烧成灰烬,价值五万两银子的丝绸付之一炬。
第二天上午,三艘载着郑万三从杭州采购的生丝的货船在太湖上被劫。劫匪手法老练,没伤人,只抢货,抢完就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下午,郑万三名下三家绸缎庄的掌柜同时辞职,带着伙计投奔了竞争对手。临走前,他们还卷走了店里大半流动资金。
郑万三在府里暴跳如雷。
“查!给我查!到底是谁干的!”他砸碎了第三个茶杯。
管家战战兢兢地汇报:“老爷,漕帮的刘老六说,是太湖上的水匪干的,他愿意帮忙追查,但要……要五千两辛苦费。”
“五千两?他抢钱啊!”郑万三怒吼。
“还有盐帮的白老三,派人来说,最近私盐查得严,他手头紧,想跟老爷借两万两银子周转。还说……要是老爷不借,他就只好找别人合伙做绸缎生意了。”
郑万三脸色铁青。刘老六和白老三这是趁火打劫!
但他没办法。这些年他仗着冯保的势,没少压榨漕帮和盐帮。现在他出事,那两家自然要落井下石。
“冯公公那边有消息吗?”郑万三问。
“还没有。”管家说,“京城来的信使说,冯公公可能已经离京了,但具体到了哪里,不清楚。”
郑万三心中不安。冯保突然离京,肯定是出大事了。如果冯保倒台,他郑万三第一个倒霉。
“老爷,还有件事……”管家欲言又止。
“说!”
“城里在传……说皇上已经下旨查办冯公公,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马上就到苏州了。还有人说……看到锦衣卫在城里活动……”
郑万三心头一紧:“锦衣卫?多少人?在哪儿?”
“不清楚,都是传言。”管家说,“但无风不起浪,老爷,咱们得早做打算啊。”
郑万三在屋里踱步。冯保要是倒了,他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寒山别院地下的金库里,有冯保这些年的积蓄,少说也有百万两。如果他能拿到这笔钱,逃到海外,照样能逍遥快活。
但问题是,金库的钥匙在冯保手里,而且金库里机关重重,没有冯保,他进不去。
除非……抓住沈墨轩。
沈墨轩从寒山别院救走了冯安,冯安一定知道金库的秘密。只要抓到沈墨轩,逼冯安说出开库方法,他就能拿到钱。
“传令下去!”郑万三下定决心,“所有眼线全部出动,全力搜查沈墨轩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管家退下后,郑万三独自坐在书房里,眼神阴鸷。
沈墨轩,你逃不掉的。
苏州城是我的地盘,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你。
与此同时,听雨轩里,沈墨轩等人正在为寿宴做准备。
锦衣卫的易容高手给沈墨轩和玉娘做了彻底改扮。沈墨轩粘上了假胡子,肤色涂暗,眉毛加粗,看起来像个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商人。玉娘则扮成他的夫人,妆容精致,气质雍容,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像,真像!”翻江龙围着两人转了两圈,啧啧称奇,“要不是亲眼看着你们改扮,走在大街上我绝对认不出来。”
陆炳也很满意:“沈佥事,这是你们的身份文书。你叫赵明德,京城‘瑞祥绸缎庄’的东家。玉姑娘是你的夫人王氏。瑞祥绸缎庄在京城确有其店,店主也姓赵,是我们的人,已经打点好了,不怕查。”
沈墨轩接过文书看了看,很周全。
“寿宴的请柬呢?”他问。
“在这里。”陆炳递上一份烫金请柬,“以瑞祥绸缎庄的名义送的,郑万三已经收了,还特意回了帖,说到时一定亲自接待。”
“看来他对京城来的大商人很感兴趣。”玉娘说。
“当然。”陆炳笑道,“郑万三的生意主要在江南,一直想打开京城市场。你们以京城大绸缎商的身份出现,他肯定想拉拢。”
沈墨轩点头:“这样最好。我们进去后,见机行事。翻江龙好汉,你那边安排得怎么样?”
翻江龙拍拍胸脯:“放心吧沈大人,刘老六和白老三已经答应合作。明天寿宴当天,他们会同时发难——刘老六扣下郑万三的所有货船,白老三断了他的盐路。到时候郑万三内外交困,肯定没心思注意你们。”
“好。”沈墨轩看向陈百户,“冯安那边呢?”
“冯公公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坐起来了。”陈百户说,“他让我转告沈大人,金库的机关除了假山第七块石头的转法,还有第二道机关......进金库后,地面有九块石板,必须按特定的顺序踩,踩错一块,万箭齐发。”
“顺序是什么?”
“冯公公说,他画了张图,但图在柳姑娘那里。”陈百户叹口气,“柳姑娘被抓前,把图藏起来了,连冯公公都不知道藏在哪里。”
沈墨轩皱眉。没有那张图,进金库就是送死。
“柳姑娘……”他喃喃道,“她还在寒山别院吗?”
“在。”陆炳肯定地说,“我的人一直盯着,郑万三每天往地牢送饭,而且是两人份。除了柳如是,应该还有别人。”
“别人?”沈墨轩心头一动,“会不会是孙秀?”
“有可能。”陆炳说,“如果孙秀没背叛我们,那他很可能是被郑万三抓了。”
沈墨轩沉默片刻:“明天进寒山别院,除了找金库,还要救柳姑娘和孙秀。”
“太冒险了。”陆炳摇头,“你们的主要任务是找证据,救人可以往后放。”
“不。”沈墨轩坚决地说,“柳姑娘为了帮我们才落到这个地步,孙秀也是因为帮我们才失踪的。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玉娘握住他的手:“大人,我陪你。”
陆炳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好叹口气:“好吧。但切记,安全第一。如果事不可为,先撤出来,我们从长计议。”
“明白。”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明日寿宴。
第二天,苏州城阳光明媚。
寒山别院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苏州城的官员、富商、名流,几乎都来了。郑万三穿着大红寿袍,站在门口迎客,满脸笑容,但眼底深处藏着焦虑。
这两天的事让他损失惨重,而且冯保那边一直没消息,他心里没底。
“郑会长,恭喜恭喜啊!”一个胖商人拱手道。
“王老板,里面请里面请!”郑万三勉强笑着。
“郑会长,听说您最近生意不太顺?”另一个瘦高个商人压低声音,“要不要兄弟帮忙?”
郑万三脸色微变:“李老板说笑了,我的生意好得很。”
“是吗?”李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郑万三心中暗骂。这些王八蛋,平时巴结他,现在看他出事,都等着看笑话。
这时,管家匆匆过来:“老爷,京城瑞祥绸缎庄的赵东家到了。”
郑万三精神一振:“快请!”
沈墨轩和玉娘从马车上下来。沈墨轩一身锦袍,手持折扇,气度不凡。玉娘穿着华丽的衣裙,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赵东家,久仰久仰!”郑万三迎上去,“在下郑万三,恭候多时了。”
沈墨轩拱手:“郑会长寿辰,赵某特来祝贺。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他递上一个礼盒。郑万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白玉狮子,雕工精湛,价值不菲。
“赵东家太客气了!”郑万三笑容真诚了几分,“快里面请!上座!”
沈墨轩和玉娘被引到主桌旁的位置。这个位置很靠前,可见郑万三对他们的重视。
寿宴开始,歌舞升平。
沈墨轩一边应付着敬酒,一边暗中观察。寒山别院今天守卫格外森严,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而且那些护卫眼神锐利,太阳穴微鼓,都是练家子。
想在这里动手,难如登天。
酒过三巡,郑万三举杯致辞:“感谢各位今日赏光,郑某不胜感激。郑某在苏州做生意十几年,承蒙各位关照,才有今日。今后还请各位继续支持!”
众人纷纷举杯。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跑进来,在郑万三耳边低语几句。
郑万三脸色大变,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老爷,怎么了?”管家问。
郑万三勉强稳住心神,对众人笑道:“各位慢用,郑某有点急事,去去就来。”
他匆匆离席,来到偏厅。偏厅里,刘老六和白老三正等着他。
“刘帮主,白帮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郑万三强压怒火,“今天是我寿辰,你们扣我的船,断我的盐,是想撕破脸吗?”
刘老六是个五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冷笑:“郑会长,话不能这么说。你的船在太湖上被水匪盯上了,我扣下是为了保护。至于盐嘛……最近官府查得严,我也是没办法。”
白老三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郑会长,我手头紧,跟你借两万两银子,你不但不借,还派人砸我的场子。怎么,以为有冯保撑腰,就能在苏州横着走?”
郑万三心头一沉。这两家果然联手了。
“两位,有话好说。”他挤出笑容,“钱的事好商量。刘帮主,你开个价,要多少才肯放船?”
刘老六伸出三根手指:“三万两。现银。”
“三万?”郑万三咬牙,“刘老六,你这是趁火打劫!”
“那你就等着货烂在船上吧。”刘老六起身要走。
“等等!”郑万三叫住他,“我给!但我要时间筹钱。”
“三天。”刘老六说,“三天后见不到钱,你的货我就卖了抵债。”
说完,他和白老三扬长而去。
郑万三气得浑身发抖。三万两现银,他拿得出来,但拿出来后,资金链就断了。而且冯保那边情况不明,他不能把所有钱都投进去。
“老爷,不好了!”又一个家丁跑进来,“咱们在城东的染坊……被盐帮的人砸了!掌柜的被打成重伤!”
郑万三一拳砸在桌子上:“白老三!欺人太甚!”
他现在确定了,刘老六和白老三就是故意的。但他们为什么突然发难?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是谁?
沈墨轩?
不,沈墨轩现在自身难保,哪有能力指挥漕帮盐帮。
那会是谁?
郑万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冯保的政敌,趁机对他下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冯保可能真的倒了。
他必须尽快拿到金库里的钱,然后跑路。
想到这里,郑万三回到宴席,但已经心不在焉。他频频看向沈墨轩,心中盘算着怎么从这位京城大商人身上捞一笔。
也许,可以跟赵东家合作。京城的路子广,如果能搭上这条线,就算冯保倒了,他也能活下去。
“赵东家。”郑万三举杯走过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沈墨轩起身:“郑会长客气了。”
“赵东家这次来苏州,是单纯贺寿,还是……”郑万三试探道。
“既是贺寿,也是想看看江南的市场。”沈墨轩微笑,“我瑞祥绸缎庄想在苏州开分号,正需要郑会长这样的大人物引路。”
郑万三眼睛一亮:“好说好说!赵东家看得起郑某,郑某一定尽力帮忙。这样,寿宴结束后,赵东家留步,咱们详谈?”
“求之不得。”沈墨轩举杯。
两人碰杯,各怀心思。
寿宴一直持续到下午。宾客陆续散去,沈墨轩和玉娘被郑万三请到书房。
书房很豪华,紫檀木的书架,红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画。
“赵东家请坐。”郑万三亲自泡茶,“不知赵东家想在苏州做什么生意?”
“绸缎,自然是主业。”沈墨轩说,“但听说江南的盐、茶、漕运也很赚钱,想多了解了解。”
郑万三心中一动。这赵东家胃口不小啊。
“赵东家有眼光。”他笑道,“江南确实遍地是黄金。但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得有门路。”
“门路?”沈墨轩故作不解。
“就是靠山。”郑万三压低声音,“不瞒赵东家,郑某能在苏州站稳脚跟,全凭京里的冯公公照应。冯公公您知道吧?司礼监掌印太监,皇上面前的红人。”
沈墨轩点头:“略有耳闻。冯公公确实是大人物。”
“赵东家如果想在江南做生意,我可以引荐你认识冯公公。”郑万三说,“但有句话得说在前头,冯公公那里,需要打点。”
“明白。”沈墨轩笑道,“钱不是问题。只要冯公公肯照应,该给的孝敬,一分不会少。”
郑万三大喜:“赵东家爽快!这样,冯公公这几天就在苏州,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沈墨轩心中一震。冯保果然在苏州!
“冯公公在苏州?”他故作惊讶,“那真是太好了!不知何时能见?”
“就这两天。”郑万三说,“不过冯公公身份特殊,见面得隐秘。赵东家方便在苏州多留几天吗?”
“方便,当然方便。”沈墨轩说,“能见到冯公公,等多久都值得。”
郑万三心中窃喜。这赵东家看来真是个肥羊,得好好宰一刀。
“那好,我安排好了通知赵东家。”郑万三说,“赵东家住在哪里?我派人去接你。”
“我们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沈墨轩说,“郑会长安排好了,派人去客栈说一声就行。”
又聊了一会儿,沈墨轩和玉娘告辞离开。
马车驶出寒山别院,玉娘才松了口气:“大人,刚才吓死我了。郑万三要是认出我们……”
“他认不出来。”沈墨轩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钱,不会注意细节。”
“冯保真的在苏州?”
“应该是。”沈墨轩脸色凝重,“郑万三没必要骗我们。看来,冯保是狗急跳墙,亲自来江南处理后事了。”
“那我们怎么办?”
“按原计划。”沈墨轩说,“今晚就行动。郑万三现在内外交困,正是最乱的时候。我们趁乱进金库,拿到证据,然后……”
他顿了顿:“然后救出柳姑娘和孙秀。”
“今晚?”玉娘握紧手,“可是寒山别院守卫那么严……”
“再严也有漏洞。”沈墨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而且,我们有内应。”
“内应?谁?”
沈墨轩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马车驶入苏州城,消失在街巷中。
夜色降临,寒山别院的灯火渐次亮起。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是那个藏在地下深处的金库。
那里有冯保所有的罪证。
也有沈墨轩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