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寒山别院的灯火大多熄灭,只有少数几处还亮着。护卫们巡逻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但比起白天,守卫明显松懈了许多,连续两天的变故,让这些护卫也疲惫不堪。
假山旁,两个护卫靠在石头上打哈欠。
“王哥,你说咱们会长这次能挺过去吗?”年轻护卫小声问。
“谁知道呢。”年长护卫叹气,“漕帮盐帮同时发难,京城那边又没消息……难啊。”
“那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拿钱办事呗。”年长护卫说,“不过咱们得留个心眼,万一真出事了,赶紧跑。”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一声轻响。
“谁?”年轻护卫警惕地拔刀。
一只野猫从假山后窜出来,“喵”了一声,跑远了。
“吓我一跳。”年轻护卫松了口气,“原来是猫。”
“别大惊小怪的。”年长护卫重新靠回石头,“这大半夜的,谁……”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
玉娘从阴影中现身,眼神冰冷。另一个年轻护卫刚想叫,被沈墨轩从后面捂住嘴,一掌切在颈后,软软倒下。
“你们……”年长护卫惊恐地看着沈墨轩和玉娘。
“别出声,我不杀你。”沈墨轩压低声音,“柳如是被关在哪里?”
年长护卫哆嗦着:“在……在地牢……”
“地牢入口在哪?”
“在……在后院柴房下面……”
“有多少守卫?”
“四个……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
沈墨轩和玉娘对视一眼。玉娘一掌把年长护卫打晕,和年轻护卫绑在一起,塞住嘴,藏在假山后面。
“大人,先救柳姑娘还是先找金库?”玉娘问。
沈墨轩看了看假山:“按计划,先找金库。郑万三现在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地牢。而且金库里有证据,拿到证据更重要。”
两人来到假山第七块石头前。沈墨轩按照冯安说的,左转三圈,右转两圈。
“咔嚓……”
假山底部,一个更隐蔽的洞口缓缓打开。这个洞口比之前的密道入口更小,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沈墨轩率先钻进去,玉娘紧随其后。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墨轩点燃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亮了前路。这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石壁上渗着水,空气潮湿阴冷。
走了大约五十步,前方出现一道铁门。门上没有锁,但有一个复杂的机关锁,九个可以转动的铜环,每个铜环上刻着不同的符号。
“这就是冯安说的九宫锁。”沈墨轩仔细查看,“必须按正确顺序转动,错一步,机关就会触发。”
玉娘皱眉:“可是冯安不是说,开锁的顺序图在柳姑娘那里吗?我们不知道顺序啊。”
沈墨轩沉思片刻:“冯安还说,他记在脑子里了。但他昏迷前,没来得及说。也许……柳姑娘把图藏在某个我们能找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玉娘问,“我们连柳姑娘在哪都不知道。”
沈墨轩看着那九个铜环,突然想到什么:“玉娘,你还记得柳姑娘那封信吗?她说账本里是暗语,只有冯安能破译。但有没有可能……开锁的顺序,也藏在账本里?”
玉娘眼睛一亮:“账本在你身上吗?”
“在。”沈墨轩从怀中取出那本薄薄的册子,就着火光快速翻看。
册子里全是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但沈墨轩注意到,在某一页的角落,有九个很小的符号,排成一个九宫格的样子。
九个符号,正好对应九个铜环上的符号。
“就是它!”沈墨轩兴奋地说,“玉娘你看,这九个符号,和铜环上的一模一样。但顺序……”
他仔细比对,发现账本上的九个符号排列顺序,和铜环上的顺序不一样。而且账本上的符号旁,还有很小的数字标记......从一到九。
“这是开锁的顺序。”沈墨轩说,“按数字顺序转动铜环,对应的符号转到正上方。”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转动第一个铜环。铜环很重,转动时发出“嘎吱”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一、二、三……
沈墨轩的手心全是汗。万一转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九个铜环全部转完。
“咔哒”一声轻响,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
火折子的光只能照亮一小部分,但已经足够震撼,这是一座地下金库,足有十丈见方,五丈高。四周堆满了木箱,有些箱子开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金灿灿的金元宝。墙角还有几口大缸,缸里装满了珍珠、玛瑙、翡翠等珠宝。
玉娘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么多钱……”
沈墨轩也震惊了。他知道冯保贪,但没想到贪到这个地步。这里的财富,恐怕抵得上江南一省十年的赋税。
“找信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金银珠宝不重要,重要的是冯保和‘三爷’往来的信件。”
两人分头寻找。木箱大多装的是金银,只有少数几个装了账册。沈墨轩快速翻看,都是冯保在江南的产业账目,虽然也是罪证,但不是最关键的。
“大人,这里!”玉娘在角落的一个铁柜前喊道。
铁柜上了锁,但锁不大。玉娘用匕首撬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信。
沈墨轩快步走过去,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封上写着:“冯公亲启”,落款是“三爷”。
他拆开信,就着火光阅读。
信的内容很简短,但每句话都触目惊心:
“冯公钧鉴:上月所送二十万两已收悉。盐引之事已安排妥当,可再增五百引。倭寇那边,按约定,下次船队于八月十五抵乍浦,货物清单附后。切记,此事绝密,不可泄露。三爷。”
沈墨轩手微微发抖。这是铁证!冯保不仅贪污,还勾结倭寇!
他又拆开几封,内容大同小异,都是“三爷”指示冯保办事,或者冯保向“三爷”汇报。从信中的语气看,“三爷”的地位比冯保高,冯保更像是“三爷”在宫中的代理人。
但所有信件都没有透露“三爷”的真实身份。落款永远是“三爷”,信中提到的人也都是代号。
“大人,你看这个。”玉娘从铁柜底层翻出一个锦盒。
锦盒很精致,紫檀木的,上面雕着龙纹。沈墨轩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玉佩。玉佩通体碧绿,雕工精美,正面是一条盘龙,背面刻着一个字......“裕”。
“裕?”沈墨轩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玉娘想了想:“会不会是封号?我记得大明朝的王爷,封号里带‘裕’字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裕王!
当今天子无子,按祖制,皇位该由宗室子弟继承。而裕王,是当今皇上的堂弟,血缘最近,也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人选之一。
如果“三爷”就是裕王,那一切就说得通了。裕王需要钱来拉拢朝臣、培养势力,为将来登基做准备。冯保需要靠山来巩固权势,两人一拍即合。
但这只是猜测,没有确凿证据。
“把所有信件打包带走。”沈墨轩说,“还有这块玉佩,是关键证物。”
两人找来一个布袋,把信件和玉佩装进去。正准备离开,沈墨轩突然注意到,铁柜后面还有一道暗门。
暗门很小,隐藏在墙壁的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还有密室?”玉娘惊讶。
沈墨轩推了推暗门,推不开。他在周围摸索,发现墙上一块砖是松动的。按下砖,暗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是一个更小的空间,只有丈许见方。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个供桌,桌上供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放着一个木匣。
沈墨轩走过去,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本更厚的册子,还有几封信。
他翻开册子,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这是一本名册,记录了朝中所有和冯保、“三爷”有勾结的官员。从内阁大学士到地方知县,足足有二百多人,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写着受贿金额、把柄、以及如何控制。
这是冯保的底牌,也是“三爷”的势力网络。
有了这本名册,就能把冯保的党羽一网打尽。
沈墨轩的手在颤抖。这本名册太重要了,也太危险了。如果泄露出去,整个朝廷都会震动,甚至可能引发政变。
“大人,怎么了?”玉娘问。
沈墨轩合上册子,沉声道:“玉娘,这本册子,你贴身藏好。万一我出事,你一定要把它交给陆大人,让他转呈张阁老。”
“大人别说不吉利的话。”玉娘接过册子,藏在怀里,“咱们一定能平安出去。”
沈墨轩点点头,又拿起那几封信。这些信和外面的不一样,是冯保写给“三爷”的密报,详细汇报了在江南的每一步行动。其中一封信提到了一个惊人的计划:
“……已按三爷吩咐,在苏州训练死士五百人,装备倭刀火铳。待时机成熟,可一举控制江南,切断漕运,逼朝廷就范。所需银两,请三爷速拨……”
沈墨轩心头一寒。冯保和“三爷”不仅要钱,还要造反!
控制江南,切断漕运,这是要掐住朝廷的命脉。一旦漕运断绝,京城百万军民断粮,天下必乱。
而他们训练的死士,恐怕就在寒山别院,或者苏州城的其他地方。
必须尽快把这些证据送出去,让朝廷早有防备。
“走!”沈墨轩把信也装进布袋,“去地牢救柳姑娘,然后立刻离开。”
两人离开金库,重新关上铁门。按照原路返回假山,刚从洞口钻出来,就听到远处传来喊声:
“地牢出事了!快来人啊!”
沈墨轩和玉娘对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
难道有人先他们一步去救柳如是?
“去看看!”沈墨轩说。
两人悄悄往后院摸去。柴房外,四个护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上一道细小的伤口,都是一刀毙命。
柴房的门开着,里面传来打斗声。
沈墨轩和玉娘冲进去,看到柴房地上有一个打开的暗道入口。顺着台阶下去,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
地牢里,一个黑衣人正和三个守卫激战。黑衣人武功极高,剑法凌厉,三个守卫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角落里,柳如是双手被铁链锁着,靠在墙上,脸色苍白,但还活着。她旁边还有一个牢房,里面关着一个人......正是孙秀!
孙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身上有伤,但看起来没性命之忧。
“柳姑娘!”沈墨轩喊道。
柳如是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沈墨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变成焦急:“沈大人快走!这是陷阱!”
话音未落,地牢入口突然落下铁栅栏,把沈墨轩和玉娘关在里面。
“哈哈哈!沈墨轩,你终于来了!”
郑万三从暗处走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死士,个个手持弩箭,对准地牢里的所有人。
那个黑衣人见状,一剑逼退守卫,退到沈墨轩身边。他拉下面巾,露出一张沈墨轩熟悉的脸......是陆炳!
“陆大人?!”沈墨轩惊讶,“你怎么……”
“我不放心你们,就跟来了。”陆炳苦笑,“没想到还是中计了。”
郑万三得意地大笑:“沈墨轩,你以为你聪明?从你们进寒山别院开始,我就知道是你。易容术再高明,也改变不了眼神和气质。我故意放你们进金库,就是为了让你们帮我拿到证据......现在,把东西交出来吧。”
沈墨轩握紧手中的布袋:“休想!”
“那你们就都死在这里吧。”郑万三一挥手,“放箭!”
弩箭齐发。
陆炳长剑舞成一片光幕,挡下大部分箭矢。玉娘双刀护住沈墨轩和柳如是。但箭矢太多,陆炳肩头中了一箭,玉娘手臂也被划伤。
“郑万三!”沈墨轩突然大喊,“你杀了我们,冯保也不会放过你!冯保现在已经自身难保,皇上已经下旨查办他,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马上就到苏州!你跟着冯保,只有死路一条!”
郑万三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我说,冯保完了!”沈墨轩高声道,“你不如弃暗投明,戴罪立功,我保你不死!”
郑万三眼神闪烁。他确实收到风声,说冯保处境不妙。但如果冯保真的完了,他该怎么办?
“郑会长,别听他胡说!”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地牢入口,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穿着一身寻常的员外服,但气质威严。
冯保!
他果然在苏州!
“冯……冯公公……”郑万三连忙躬身。
冯保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铁栅栏前,冷冷地看着沈墨轩:“沈墨轩,我们又见面了。”
沈墨轩心头一沉。冯保亲自出马,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冯保,你勾结倭寇,意图谋反,罪该万死!”沈墨轩厉声道。
“谋反?”冯保笑了,“咱家一个太监,谋什么反?咱家只是替三爷办事罢了。”
他顿了顿:“沈墨轩,把金库里的东西交出来,咱家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咱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墨轩握紧布袋:“有本事自己来拿。”
冯保眼神一冷:“敬酒不吃吃罚酒。郑万三,动手!”
郑万三一咬牙:“放箭!杀!”
第二轮箭雨射出。
这一次,箭矢上绑着火药。箭矢落地,轰然爆炸。地牢里顿时烟雾弥漫,火光四起。
“大人小心!”玉娘扑倒沈墨轩。
一块碎石砸在她背上,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丝。
陆炳也被爆炸震伤,咳出血来。
“玉娘!”沈墨轩扶住她。
“我没事……”玉娘咬牙,“大人,快想办法……”
沈墨轩看着眼前的绝境,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柳如是突然大喊:“沈大人!钥匙!在我头发里!”
沈墨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冲到柳如是身边,在她发髻里摸索,果然摸到一把小小的钥匙。
他立刻打开柳如是手上的铁链。
柳如是获得自由,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用力砸在地上。
“砰!”
竹筒炸开,释放出浓烈的白烟。白烟迅速弥漫整个地牢,呛得人睁不开眼,咳嗽不止。
“是石灰粉!”郑万三大喊,“闭眼!闭眼!”
趁乱,柳如是拉着沈墨轩:“大人,跟我来!”
她熟悉地牢结构,带着沈墨轩、玉娘、陆炳往地牢深处跑。孙秀也连滚爬爬地跟上。
地牢尽头,有一道暗门。柳如是按下机关,暗门打开,后面是一条向上的通道。
“快!这是通往后山的密道!”柳如是说。
众人钻进密道,柳如是关上暗门。外面传来冯保气急败坏的怒吼:“追!给我追!”
密道很陡,众人拼命往上爬。爬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前方出现亮光......是出口。
出口外是后山的树林,夜色深沉,但空气清新。
“安全了……”陆炳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沈墨轩扶住玉娘:“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玉娘脸色苍白,但还撑得住。
柳如是也累坏了,靠在树上。孙秀更是直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墨轩看向柳如是:“柳姑娘,谢谢你。”
柳如是苦笑:“是我该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来救,我恐怕就死在地牢里了。”
“你是怎么知道那条密道的?”
“冯安告诉我的。”柳如是说,“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偷偷挖了这条密道,连郑万三都不知道。”
沈墨轩点点头,看向手中的布袋。证据还在,这是最重要的。
“陆大人,咱们得立刻回苏州城,把这些证据送出去。”沈墨轩说,“冯保发现证据被偷,一定会狗急跳墙。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
陆炳挣扎着站起来:“对,必须快。翻江龙的人在城外接应,咱们去找他。”
众人互相搀扶着,往后山深处走去。
夜色中,寒山别院的火光越来越远。
但沈墨轩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
冯保还在,他训练的死士还在,他背后的“三爷”还在。
而他们手中的证据,就是打破这一切的关键。
只要证据送到京城,送到皇上面前,冯保就完了。
但前提是,他们能活着离开苏州。
前方,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