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上空的诡异天象——白日可见、闪烁不定的金星与那若隐若现的暗红“妖星”,以及日头周围妖异的光晕——如同投入滚油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惶惑不安的民间情绪。
“妖星袭月,太白昼现,此乃大凶之兆!”
“天象示警,必是朝中有失德,或政令有违天和!”
“听说北方、西边也都不太平,怕不是老天爷发怒了?”
各种流言以惊人的速度在街巷、茶馆、码头蔓延、发酵、变形。钦天监官员试图解释这只是特殊的大气光学现象与行星运行巧合,但在恐慌和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他们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更糟糕的是,随着天象异常,金陵城乃至周边区域,开始出现一系列令人不安的连锁反应。
先是全城的罗盘、指南针彻底失灵,指针疯狂旋转或固定指向错误方向。紧接着,一些寺庙、道观内古老的铜钟,无风自鸣,发出低沉怪异的声响。部分区域的家畜莫名焦躁不安,犬只狂吠,马匹惊厥。更有多人报告,在特定时刻感到轻微的头晕、耳鸣或心悸。
格物院设在行宫内的便携监测仪器,记录到了惊人的数据:金陵地区的地磁场强度,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出现了剧烈而混乱的波动,强度变化幅度超过平日百倍!同时,大气中的电离层也受到严重扰动,导致短距离的旗语、灯光信号传递都出现错误和中断。那些发烫的玉坠和一度失灵的精密仪器,正是对这股骤然增强的、混杂着特定频段能量的地磁暴的直接反应。
这不是普通的天文或气象现象。这是大规模、高强度的能量场,从星空(南天极)或地底深处(或两者兼有)释放出来,穿透大气,直接影响地球磁层和电离层所造成的“地磁暴”!其强度、范围以及对特定能量频段的“掺杂”,远超以往任何自然记录,与格物院在云南、西域观测到的节点能量特征一脉相承!
“协同响应”开始了!而且其前奏的猛烈程度,远超模型最悲观的预测!李文博密报中“窗口期大幅提前至十五至二十五日”的警告,在此刻看来,甚至可能还是过于乐观了!
行宫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随行的文武官员大多惊慌失措,他们不理解那些复杂的能量数据,但罗盘失灵、钟自鸣、牲畜异动,加上头顶的“妖星”,这些实实在在的“异象”足以让他们联想到“天命”、“灾殃”,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瞟向皇帝,心中充满疑虑和恐惧。
朱由校站在殿前高台上,任凭带着异样静电感的春风吹动衣袍。他脸色沉静如水,但微微收缩的瞳孔和紧抿的嘴角,暴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玉坠持续传来的灼热感,也能“看到”那无形的能量扰动在空气中留下的、只有格物院特制镜片才能观测到的微弱辉光。
“父皇……”朱慈烺来到他身边,脸色苍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城中流言汹汹,多处有百姓聚集,似欲前往官府请愿……询问天象之事。应天府尹请求旨意,该如何处置?”
朱由校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那异常的天空,缓缓道:“传旨:钦天监即刻发布安民告示,以通俗之言,解释今日天象乃‘金星过境’与‘日晕’奇观,虽属罕见,然自有天文定数,并非灾异。令应天府、五城兵马司加派兵丁衙役,上街巡逻,宣讲告示,安抚民心。凡有散布谣言、煽动聚集、趁乱滋事者,一律锁拿,按律严惩!”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酷,试图以权威和武力强行压下恐慌。但他知道,这只能治标。真正的根源,在于星空,在于那正在加速运转的星骸网络。更在于,那些必然会利用这次“天赐良机”的势力。
果然,命令下达后不久,坏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南京户部仓库发生“走水”,虽被及时扑灭,但存放新式钱币模版和部分税银账册的库房受损,损失不小,起火原因可疑。接着,金陵城内几家最大的绸缎庄、米行、钱庄同时歇业,挂出“盘整”、“东主有疾”的牌子,引发市面进一步恐慌和抢购。更有一批自称“乡野耆老”、“忠义士子”的人,聚集在南京吏部门前,递交“万民书”(实不知从何而来),言辞“恳切”地请求朝廷“反省政事,顺应天意,罢停苛政,以安上天之怒”。
这些行动,组织有序,时机精准,绝非自发。显然是江南势力在利用这次异常天象和地磁暴引发的混乱,向朝廷发起一轮精心策划的、结合了经济施压与“民意”逼迫的组合攻势。他们不敢直接攻击皇帝,便将矛头指向“新政”,指向“格物”,将天象异变巧妙地与朝廷政策捆绑,试图制造“天怒人怨”的舆论,迫使皇帝让步。
“靖天肃内部”安插的眼线回报,幕后串联指挥的,正是以苏州、杭州几家顶级豪商为首,串联了部分致仕官员和地方士绅的集团。他们似乎料定,在此“天象示警”的关头,皇帝不敢采取过于强硬的手段,否则便是“逆天而行”,坐实“失德”之名。
“陛下,是否令锦衣卫和东厂,对这些为首者……”王体乾小心翼翼地问。
朱由校沉默了。他当然想立刻以雷霆手段,将那些兴风作浪者连根拔起。但眼下时机敏感,强行弹压,固然能暂时压制,却可能坐实“暴君”之名,进一步激化矛盾,甚至给星骸危机处理带来更多变数。可若妥协退让,则新政将功亏一篑,朝廷威信扫地,更会助长这些势力气焰,未来更难收拾。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
“令骆养性,调集可靠人手,严密监视所有参与串联的豪商、士绅及其关联官员。收集其不法实证,尤其是与此次纵火、罢市、伪造‘万民书’相关的直接证据。但暂不抓捕。”朱由校最终做出了决定,“另外,以朕的名义,召见南京六部堂官、都察院留守御史、以及金陵有影响力的致仕老臣、书院山长,于明日午后,在行宫议事。朕要亲自与他们谈谈这天象,谈谈这国政!”
他要先尝试从舆论和道义层面破局,展示朝廷的“坦诚”与“决心”,争取一部分中间派,孤立最顽固的反对者。同时,为后续可能采取的强硬手段积累足够的“正当性”。
“父皇,儿臣愿明日一同与会。”朱慈烺忽然请命,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准。”
就在金陵城内人心惶惶、各方势力暗中角力之际,格物院地下深处的应急指挥中心内,李文博正面临着另一重更加直接和致命的危机。
南天极第二次剧烈“闪耀”引发的全球性强地磁暴,不仅干扰了通信和仪器,更对格物院内一些高度敏感、与星骸能量研究直接相关的实验装置,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设置在最深屏蔽层内的“谐振模拟装置”核心——那块来自云南的异石样本,在外部能量场剧烈扰动下,其内部固有的微弱谐振被异常放大和扭曲,竟开始自发地、不受控制地释放出越来越强的能量脉冲!虽然装置有多重物理和能量屏蔽,但脉冲强度仍在攀升,已经开始引发屏蔽层过热和局部能量泄露警报!
更可怕的是,对南海碎片样本的同步监测显示,这些碎片内部的能量残留脉动,也出现了同步增强和频率趋同的迹象,仿佛在遥远地“回应”着云南样本的异常活跃!
“李大人!核心区屏蔽层温度已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三十!能量泄露辐射水平正在上升!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发屏蔽失效甚至……样本失控!”一名负责监控的助手声音带着哭腔。
“关闭所有外部能量输入!启动备用液氦冷却系统,最大功率运行,强行给样本降温!”李文博额头青筋暴起,嘶声下令,“数学组!立刻根据现有数据,计算样本谐振频率的‘反相位’调制方案!我们需要用外部干涉,强行‘安抚’或‘抵消’它的自发振荡!”
“大人,反相位调制需要极其精确的频率和相位控制,误差容忍度极低!以我们现在的仪器状态,成功率可能不足一成!而且一旦失败,可能引发更剧烈的能量反噬!”数学组的老夫子急道。
“没有别的选择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它失控,把格物院甚至半个京城都炸上天吗?!”李文博吼道,“执行命令!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刻撤离核心区及相邻实验室!启动最高级应急隔离协议!”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格物院地下空间。研究人员在恐慌中开始有序撤离。核心实验区内,只剩下李文博和少数几名最核心、最勇敢的工程师和学者,他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围绕在那台嗡嗡作响、外壳已经开始发红发烫的“谐振模拟装置”周围,进行着最后的、危险的调试。
他们试图用精密的能量发射器,向那不稳定的异石样本,注入经过复杂计算的“反相位”波动,以期抵消其自发振荡。这就像在狂风巨浪中,试图用另一股细小但精准的波浪去平息海啸,难度和风险可想而知。
仪器屏幕上,代表样本能量输出的曲线剧烈跳动着,代表反相位调制输入的曲线则艰难地试图跟上。两者不断地交错、干涉、抵消、增强……整个实验室内的灯光都在随之明暗闪烁,空气仿佛都在嗡嗡震颤。
“频率偏移!快调整!”
“相位差拉大了!注入能量提升百分之五!”
“不行!样本响应更剧烈了!屏蔽层温度还在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汗水浸透了防护服内的衣衫,也模糊了护目镜。失败和毁灭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最危急的时刻,一直在旁边紧盯数据、沉默不语的那位数学组老夫子,突然指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波动模式,嘶声喊道:“不对!不是简单的谐振放大!看这里!样本的振荡模式里,嵌入了新的信息结构!它在……它在尝试‘解码’或‘回应’外界的地磁暴信号!它把我们的反相位调制,也当成了一种‘输入’!”
李文博猛地醒悟!这块异石样本,作为星骸网络的“节点”物质,其行为模式不能以简单的物理振荡理解。它更像是一个具有基础“智能”或“协议”的终端,在外部能量环境剧变(地磁暴)时,会自发进入某种“活跃”或“响应”状态。他们试图用暴力手段“抵消”它,反而可能被它视为另一种形式的“交互”,从而引发更不可预测的反应!
“停止反相位调制!改为发送……发送我们破译出的、南天极脉冲信号中最基础、最稳定的那个‘标识性’频段组合!用最低能量,持续发送!”李文博当机立断,下达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指令。
既然无法强行“镇压”,那就尝试用对方的“语言”,发送一个尽可能“无害”或“正常”的“信号”,看看能否让它“平静”下来!
操作员虽然不明所以,但在生死关头,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反相位调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微弱但稳定、循环播放的特定频率组合波,被注入装置。
奇迹发生了。
原本剧烈跳动的样本能量曲线,在接触到这段“标识性”频段后,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识别”反应。其振荡幅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频率也逐渐向一个相对稳定的基线回归。屏蔽层的温度升高趋势,终于停止了,并开始缓慢下降。
实验室内的异常震颤和闪烁,也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如同虚脱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
“我们……我们好像……蒙对了?”一个年轻工程师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李文博抹去额头的冷汗,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忧虑:“不是蒙对了。是它‘认出’了我们发送的信号,将其判定为‘无害’或‘可接受’的交互,从而降低了自身的活跃等级。” 他看向那块在装置中心缓缓恢复平静、依旧温润的异石样本,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这东西……它真的在‘听’,在‘判断’。我们之前所有的研究,可能都严重低估了它的……‘活性’。”
这次意外的危机,虽然暂时化解,却揭示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真相:星骸网络的“节点”物质,并非死物,它们具有某种基于能量和信息的、基础的“响应智能”。而整个网络,正在被南天极的剧烈活动全面激活。大明,乃至整个地球,都已经置身于一个苏醒的、拥有未知规则和意志的庞大系统之中,如同蝼蚁爬上了正在启动的精密仪器的表面。
金陵的天象骚动与政治博弈,格物院内的生死危机,不过是这个宏大进程在人类社会中激起的微小涟漪。
朱由校在金陵行宫,几乎同时接到了格物院危机解除的密报和骆养性关于江南势力最新动向的汇报。他握着那份描述异石样本“智能响应”的密报,望向窗外依旧异样的天空,心中那根弦绷紧到了极致。
星海的倒计时,似乎已经不再是滴答声,而变成了沉重急促的战鼓。而帝国内部的暗流,也在这战鼓声中,加速涌向决堤的边缘。
明日与南京官员士绅的会议,将是他稳定江南、争取时间的最后一次重要尝试。若不成……那么,非常之时,便唯有行非常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