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天色从午后便开始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山风渐起,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卷动谷口破碎的旌旗和未燃尽的草灰。经验丰富的山民都知道,一场豪雨将至。
栖霞谷内,朱文奎心头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官军白日的攻势虽然依旧猛烈,但他总觉得那猛烈的表象下,透着一丝刻意的喧嚣。他下令各营提高戒备,尤其是夜间,无论前线后方,皆需加倍小心。
夜幕早早降临,浓云彻底遮蔽了星月,天地间一片漆黑。亥时刚过,豆大的雨点便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便连成雨幕,狂风卷着雨水,在山谷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就在这暴雨如注、天地混沌的时刻,栖霞谷外,官军大营中突然鼓号齐鸣,杀声震天!无数火把在雨幕中亮起,如同一条扭动的火龙,向着谷口壁垒汹涌扑来!攻势之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沐昂将全部兵力都压了上来,誓要一举踏平栖霞谷!
“官军总攻了!全体戒备!”雷豹的吼声在暴雨和杀声中依然清晰可辨,他顶盔掼甲,手持大刀,立于垒墙之后,眼中毫无惧色,只有沸腾的战意。守军将士也被这前所未有的猛攻激起了血性,嘶吼着将箭矢、滚石、擂木拼命向下倾泻。
谷口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在暴雨和黑暗中,双方士兵疯狂地厮杀在一起,兵刃碰撞声、呐喊声、惨叫声、风雨声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乐章。
几乎在正面总攻发动的同一时间,栖霞谷西北面,那处名为“阎王鼻”的绝壁之下,另一支死亡之旅,也开始了行动。
三百死士,人人黑衣黑甲,涂抹了防水的黑灰,背负着绳索、飞爪和短兵,在岩羊(被刀架在脖子上)和几名精锐斥候的带领下,如同壁虎般,贴着湿滑无比的崖壁,向着那道被瀑布掩盖的裂缝入口摸去。
暴雨虽然增加了攀爬的难度和危险,但也完美地掩盖了他们行动的所有声响。瀑布的水量因大雨而暴涨,轰鸣震耳,更是绝佳的掩护。
进入裂缝后,里面是另一番景象。黑暗、潮湿、狭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栈道紧贴着嶙峋的岩壁,下方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暗河。栈道年久失修,许多地方木板早已腐朽,仅剩下几根嵌在石缝中的石梁或铁钎。每一步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行走。
不断有人失足滑落,连惨叫都被下方的水声吞没。但队伍依旧在军官的低声呵斥和岩羊战战兢兢的指引下,顽强地向前蠕动。他们点燃了特制的、防风防潮的牛油火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更衬得四周黑暗如同噬人的巨口。
这条“阎王鼻”秘径,果然名不虚传。短短数里路程,死士营付出了近三十人坠亡的代价,才终于看到前方隐约透出的、不同于火把的微光——那是栖霞谷内部的火光,透过岩缝和稀疏的植被传来。
出口就在前方一片茂密的藤萝和灌木之后。外面,暴雨依旧,但喊杀声从另一个方向(谷口)隐隐传来,清晰可闻。
带队的是一名姓吴的游击将军,沐昂的心腹。他示意众人熄灭大部分火把,仅留几支,低声下令:“检查兵器,整理装备。贼寇主力已被吸引至谷口,谷内必然空虚。我等出去后,兵分三路:一路直扑贼酋可能所在之中军;一路四处纵火,制造最大混乱;一路抢夺谷口内侧险要,接应大军!记住,不要留情,不要停留,我们的任务就是搅他个天翻地覆!”
三百死士(此刻已不足二百七十人)眼中闪烁着嗜血与狂热的光芒,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他们如同毒蛇,终于钻出了巢穴,亮出了致命的毒牙,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栖霞谷这个看似坚固堡垒的最柔软腹部。
雨夜杀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