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如蛛网般在无形的魂力之桥上蔓延,瞬间便预示了这场逆天之举的终末。
伴随着最后一声法则崩塌的巨响,天规殿的虚影彻底隐没于苍穹,漫天血火与剑光长桥亦如燃尽的薪柴,化作点点星火,飘散着归于沉寂。
凤栖梧的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她怀中紧抱着那柄断喙刀,刀身冰冷,仿佛连寄宿于其中的残魂也耗尽了所有温度。
她的身后,三道淡金色的魂影静静悬浮,不再挣扎,不再痛苦,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空茫,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
一切都结束了。
整座凤家祖城,在经历了灭顶之灾与惊天逆转之后,陷入了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
这一寂,便是七天七夜。
七日来,宋惊鸿率领残存的战魂营卫士收拾残局,收敛骸骨,那张铁血坚毅的脸上,刻满了化不开的悲怆与敬畏。
阿骨打则不眠不休,以自身精血喂养那尊布满裂纹的祖脉铜鼎,修复着被律尊神罚震断的地脉。
柳青璃则带着所有祭司,日夜诵念安魂经,超度亡灵,并用最珍贵的灵药,维持着昏迷不醒的南宫玥最后一线生机。
而凤栖梧,自那日归来后,便抱着断喙刀,静坐在祖陵中央那片焦土之上,不言不语,不动不食,宛如一尊即将风化的神像。
她身上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那曾燃尽万古的始祖神格,已如风中残烛,几近熄灭。
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打扰。他们知道,老祖宗在等。
等一个真相,等一个时机。
直到第七日的黄昏,一直躺在灵药堆里的南宫玥,手指猛地一颤,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急促抽噎。
“玥儿!”柳青璃一个箭步冲上前,只见南宫玥缓缓睁开眼,那双曾被法则金液充满的眼眸,此刻虽布满血丝,却清明如洗。
她的右手死死攥着,掌心被什么东西硌出了深深的血痕。
她艰难地摊开手掌,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剔透的菱形水晶片,正静静躺在血泊之中,其内光影流转,仿佛封印着一段被扭曲的时光。
“青璃姐……”南宫玥声音沙哑,她将水晶片递过去,眼中泪光汹涌,“这不是背叛……是有人,用‘傀颅咒’操控了三位神尊的意志,逼着他们亲手……弑妹证道。”
水晶片中,一幕幕画面清晰无比。
三位兄长在天规殿内被种下咒印,神魂被无数细小的傀儡丝线缠绕,每一次挣扎都换来更深切的痛苦。
他们口中说着最恶毒的言语,眼中却流淌着血泪。
那所谓的“终焉祭典”,更是一场以凤族血脉为引,献祭万界生灵以修补律尊神核的惊天骗局!
“他们想让我们……永远互不相认。”南宫玥泣不成声。
柳青璃接过那枚承载着真相的水晶片,只觉重如泰山。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所有的悲伤与迷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冰冷的火焰。
“我明白了。”
她转身,步履铿锵地走向祖祠广场。
与此同时,另一边,阿骨打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将那尊被他用精血温养了七日的祖脉铜鼎,狠狠按入了栖梧台的废墟正中央。
“九地龙气,听我号令,归位!”他咆哮着,双手结印,引动修复的地脉之气,如万龙奔腾,尽数汇入铜鼎。
刹那间,以铜鼎为中心,一道道金色的阵纹在焦土上迅速蔓延开来,勾勒出一幅古老而繁复的涅盘图腾。
一座崭新的“涅盘引灵阵”,在旧日的灰烬中,拔地而起。
阿骨打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阵法,低声测算:“阵已成,只待魂归。若三位神尊的残魂能凭自己的意志踏入阵心,以亲族之血引动本源,祖脉……便可重燃生机!”
他的话音刚落,祖祠广场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
柳青璃已率领全族长老,在广场中央设下了一座高耸的“正名祭坛”。
祭坛之上,一只巨大的青铜火盆熊熊燃烧,盆边,赫然摆放着那卷尘封了九千年,令无数凤家子孙蒙羞受辱的“叛道诏书”!
全城幸存的百姓、百官,自发地汇聚而来,他们屏住呼吸,低着头,神情复杂。
柳青璃手持那枚记忆水晶,立于祭坛之巅,声音借助法力,传遍了整座祖城:
“凤氏子民听令!九千年前,神凤三子弑妹叛道,此为弥天大谎!今有始祖凤栖梧,携三兄残魂归位,以血为证,以魂为引,证其清白——此诏,伪也!”
话音落,她将那枚水晶片高高举起,使其内部的影像投射于天幕之上,让所有人看清了那被掩盖的真相。
满城哗然,继而化为滔天的怒火与压抑的悲鸣。
在万众瞩目之下,柳青璃面沉如水,拿起那卷泛黄的诏书,决然投入火盆!
呼——!
烈焰升腾,那份由胜利者书写、被奉为圭臬了九千年的判词,那让凤家背负了万古骂名的罪证,在顷刻间,化为了一撮卑微的灰烬,随风而散。
“恭迎——老祖归位!”
广场之外,宋惊鸿率领数百名战魂卫士,单膝跪地,列阵迎候。
他们手中的战剑斜指苍天,剑锋之上,战意凝如实质。
就在诏书化灰的瞬间,远处的天际,陡然裂开一道狭长的赤色光痕。
凤栖梧怀抱断喙刀,自光痕中一步步走出。
她的步伐依旧沉重,每一步都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神魂之力,可她的脊梁,却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笔直。
在她身后,那三道淡金色的残魂,眼中虽仍是混沌,却不再麻木。
他们感受到了族人的悲与怒,感受到了那份迟来的正名,虚幻的魂体,竟在微微颤抖。
“参见老祖宗!”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响起,广场上,数万军民百姓纷纷伏地,以最崇高的敬意,迎接他们真正的主宰。
凤栖梧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那些匍匐在地的身影上。
她抬起手,轻轻虚扶。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起了所有人。
“从今往后,”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重定乾坤的霸道,“凤家,不跪天,不跪命,只敬人心。”
话音落下,她身后的三道残魂,竟齐齐朝着她的背影,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那是一个迟到了九千年的,属于兄长的歉意与守护。
随后,他们仿佛受到了那“涅盘引灵阵”的感召,不再需要任何指引,竟主动转身,化作三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栖梧台废墟之上的阵法核心!
“好!好!好!”阿骨打见状,激动得老泪纵横。
就在三兄残魂主动步入阵心的那一刻,凤栖梧怀中的断喙刀,突然剧烈地轻颤了一下。
刀中,夜玄寂那丝几乎要消散的残魂,察觉到凤栖梧的气息已然微弱到了极限。
他拼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那枚代表着鬼帝本源的魂印,悄无声息地烙印在了冰冷的刀柄之上,化作一道永不磨灭的、无声的誓言。
“你说……等我很久……”
“那下辈子,换我来找你。”
刀柄处,一抹微不可察的温热一闪即逝。
凤栖梧垂眸,似有所感,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魂印烙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堪称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轰隆——!
随着三兄残魂与凤家祖脉的彻底相融,整座栖梧台废墟骤然爆发出万丈青光,直冲云霄!
在那片被血火焚烧殆尽的焦土中心,一株早已枯死万年的梧桐树根,竟破土而出,在一片新绿的光晕中,颤巍巍地,抽出了一枚鲜嫩的、带着无尽生机的新芽!
“活了!祖脉活了!”阿骨打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泪水。
而在凤栖梧的识海深处,那枚沉寂了七日的归墟戒,戒壁上的古老铭文最后一次灼灼生辉,而后字迹缓缓隐去,只留下一句最终的注脚,烙印在她的神魂本源:
【始祖归来日,万籁俱臣服——包括我自己。】
夜空之上,随着凤家祖脉的复苏,一道通往更高位面世界的星轨,在群星间悄然显现,仿佛一条等待着征服者的通天之路,遥遥指向仙界的方向。
庆典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然而,夜色渐深,喧嚣褪去。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家族新生的喜悦中时,无人注意到,那间安置着南宫玥的静室里,本已熟睡的少女,眉头忽然痛苦地紧紧蹙起。
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一缕来自更深邃黑暗的寒意,正悄然缠上她沉睡的梦境,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