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祭坛中央的血火并未灼伤凤栖梧分毫,反倒像是一群久别重逢的灵宠,温顺地舔舐着她的衣摆。
阿骨打那边却有了动静。
这蛮子也不管那祖脉铜鼎烫不烫手,硬是催动全身灵力,将鼎身生生按进了地底三千丈的岩层脉络里。
“嗡——”
一声沉闷的地鸣过后,阿骨打猛地抬头,那张平日里只知道憨笑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冷汗顺着络腮胡往下淌。
“老祖宗,这不对劲!”他嗓音发颤,像是吞了一把碎石子,“这地下的‘忆渊’和您待过的‘归墟’,根本就是连体婴!两处地脉同根同源,中间就隔了一层比纸还薄的阴阳界膜。”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您当年陨落,神魂被撕成两半,一半镇在归墟,另一半……流进了这里。那三位神尊的残魂,哪里是被囚禁,分明是被当作了那三颗最粗的棺材钉,死死钉在这条地脉裂隙上,替您受了这九千年的轮回业报!”
凤栖梧脚下一顿。
不远处的阵法里,柳青璃正满头大汗地维持着七盏唤魂灯。
躺在阵眼的南宫玥虽然人还昏死着,嘴唇却在极速翕动,那是以凡人之躯承载神魂记忆过载的征兆。
突然,七盏灯中位于“天枢”位的那一盏,火苗诡异地倒转,不是向上烧,而是像瀑布一样向下流淌。
幽蓝的火光里,竟然传出了一个带着奶气、却又刻意压低声音的童音——
“小梧,嘘……别出声,哥哥们把坏人都引走了。”
“别来找我们……来了,你就是下一个囚徒。快跑……往南跑……”
那声音稚嫩得让人心碎,是几万年前,还是孩童时的大哥。
宋惊鸿一直跪在祭坛边缘,手里那把战剑早已卷刃。
听到这声音,这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他看着凤栖梧随手扯过一件在战火中幸存的旧时凤袍披在肩上,就要往那裂开的地缝里跳,猛地扑了上去。
“老祖!”
他在距离凤栖梧三步远的地方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气墙弹开,重重摔在碎石堆里。
“您疯了吗!您刚刚才烧了自己的命格,神魂比纸还脆!这忆渊里全是那老鬼设下的情绪陷阱,您现在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宋惊鸿嘶吼着,还要再冲,却发现双腿已经被那股气墙死死压住。
凤栖梧停步,回头。
漫天血火映在她眼底,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杀意的眸子,此刻却静得像一潭秋水。
“惊鸿,账不是这么算的。”她笑了笑,伸手理了理领口,“既然他们是因我成囚,这一程,我不走,谁走?”
说完,她再无犹豫,纵身一跃,直直坠入那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像把尖刀,狠狠扎进脑海。
不是走马灯,是凌迟。
画面里,寒冬腊月,大哥凤炎霆面无表情地将尚且年幼的她推入刺骨寒潭,转身就走。
她在水里扑腾,窒息感真实得让肺部炸裂。
可就在她即将沉底的瞬间,视角诡异地反转——她看见那个冷酷的大哥,跪在岸边芦苇荡里,死死咬着手背,哭得浑身抽搐,直到看着她自己游上来,才悄然离开。
画面一转。
二哥凤昭明端坐在龙椅上,在那份“诛杀妖女凤栖梧”的诏书上盖下玉玺,眼神冰冷如铁。
可下一秒,镜头拉近,他转身屏退左右,将那份真正的诏书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而发往天下的,全是他通宵模仿笔迹伪造的废纸。
再转。
决战前夜,三哥凤玄策醉醺醺地骂她是“累赘”,将她赶出营帐。
可就在她含泪跑开后,那个醉鬼却瞬间清醒,摸出一枚那是他耗费半生修为炼制的护心符,偷偷缝进了她明日要穿的战甲内衬里……
一幕幕,一帧帧。
所谓的背叛,全是名为保护的谎言。
所谓的仇恨,全是独自咽下的血泪。
悔恨、愧疚、心痛……这些情绪在忆渊中被放大了千万倍,像无数双鬼手,拽着凤栖梧的神魂往下沉,要将她溺死在这无尽的温柔刀里。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涣散之际,手中一直紧握的断喙刀突然剧烈震颤。
“嗡——!”
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金光自刀身炸开,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缕熟悉到骨子里的残魂波动。
归墟戒里,夜玄寂那本已破碎不堪的残魂,竟然强行凝聚出一丝意识,顺着契约附着在了刀上。
“凤栖梧。”
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炸响,带着一丝恼怒,和更多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说过……等我很久。所以,别想把我丢在半路上。”
刀锋传来一阵刺痛,瞬间斩断了缠绕在她脖颈上的幻象锁链。
凤栖梧猛地睁眼,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寒潭、皇宫、营帐。
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空间。
在这空间的尽头,三根刻满了恶毒诅咒的法则石柱高耸入云。
三道淡得几乎看不清轮廓的残魂,被粗大的透骨钉死死钉在柱身之上。
他们低垂着头,脑后那原本应该连接着记忆长河的丝线,早已断裂。
那些贪婪的符虫因为吃光了所有的记忆和情绪,已经饿死脱落了一地。
只剩下三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没有记忆,没有痛觉,甚至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凤栖梧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她来到石柱前,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触碰那虚幻的魂体,却又怕一碰就碎。
“对不起……”
她嘴唇嗡动,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她反手握住断喙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腕脉门处狠狠一割。
“滋——”
金色的心头血喷涌而出,尽数淋在刀身之上。
这把饮血无数的凶兵此刻竟发出悲鸣般的嗡响。
她并未止血,而是以刀为笔,以血为墨,在那三根冰冷的石柱上,一笔一划,刻下三个名字。
凤炎霆。
凤昭明。
凤玄策。
每刻下一笔,刀身上的心头血便渗入石柱一分,顺着那些透骨钉的孔洞,强行灌入那三具枯竭的残魂体内。
“不是你们对不起我……”
凤栖梧跪倒在血泊中,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柱,眼泪终于决堤,混着血水滴落。
“是我……迟到了九千年。”
血染刀锋,金芒大盛。
那三道原本如死灰般的残魂,在这一刻,像是枯木逢春,猛然睁开了双眼!
虽然眼中依旧一片混沌,但在看到跪在身前的那个身影时,那三张僵硬了万年的脸上,竟同时滑落下一滴浑浊的魂泪。
与此同时,凤栖梧识海深处,归墟戒疯狂震动,戒壁之上,那行古老的铭文再次浮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岩浆浇筑:
【兄债妹偿,天经地义。
冤由我平,命由我续……这一次,我不逃了。】
而在地面之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南宫玥,右手突然死死攥紧,掌心之中,一枚不知何时出现的、锋利如刀的菱形水晶片,正闪烁着妖异的紫光,仿佛要刺破皮肉,钻出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