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第四天傍晚,火车完成了最后一次全面测试。李建国和孙工带着满身油污从车底钻出来,向霍云峰点头示意。
“能跑了。”李建国简练地说,“但需要小心驾驶,新换的‘破障铲’强度不如原装,传动系统修复后也需要至少五百公里的磨合期。”
霍云峰看着夕阳下静静匍匐的钢铁巨兽。经过修复,火车外观虽然依旧布满战斗痕迹,但关键部位已经加固。更重要的是,车厢里满载着食物——从明斯克粮仓抢来的物资给了团队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但这种安全感很快就被新的焦虑取代。
第五天黎明,队伍再次启程。柴油引擎的低沉轰鸣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霍云峰站在驾驶室外的踏板上,感受着内燃机车特有的震动。这台经过改造的柴油电力机车是他们从奥地利带出来的核心资产,相比蒸汽机车,它更高效、更清洁,在寒冷气候下启动更快。但有一个致命问题:完全依赖燃油。
铁路状况比预想的更糟,离开休整点八十公里后,他们遇到了第一处严重障碍:一段长约三百米的铁轨,枕木几乎全部腐朽,铁轨因缺乏固定而扭曲变形。火车不得不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龟速通过,李建国和孙工全程紧盯仪表,随时准备紧急制动。
油耗数据显示异常。正常情况下,这段路程的燃油消耗应该在八十升左右,但实际读数是一百二十升。
“低速行驶时传动效率低,发动机长时间在非经济转速运行。”孙工盯着仪表盘解释,“就像汽车堵车时油耗飙升。”
第二天,情况恶化。
下午两点,前方出现一列被遗弃的货运列车,十三节车厢横亘在主线上。机车已经脱轨倾覆,后面的车厢像僵死的蜈蚣般歪斜排列。
“绕不过去。”扬侦查后报告,“两侧都是沼泽地,春季解冻后地面软化,火车一旦下去就上不来了。”
唯一的办法是:用火车顶推这列死车前进,直到下一个岔道口将其推入侧线。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操作。李建国计算了重量:火车车头自重约120吨,牵引的四节车厢总重约150吨。而对面的货运列车,即使卸空了货物,十三节车厢自重也超过300吨。
“我们需要把两列火车连起来,然后同时给油。”李建国说,“但连接时必须保证绝对牢固,否则脱钩的后果不堪设想。”
卡齐米日带人冒险下车,用从布列斯特带来的重型车钩和加固链条,将两列火车连接。整个过程花了三小时,期间必须有人持枪警戒周围——火车停下的声音吸引了零星的感染者。
连接完成后,李建国开始缓慢给油。柴油引擎发出沉重的咆哮,驱动轮在铁轨上空转,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和青烟。整列火车剧烈震颤,连接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
“动了!”孙工盯着速度表。
指针艰难地跳动:1公里\/小时……2……3……
推动一列死车的消耗是惊人的。短短两公里,他们用了四十分钟,燃油消耗达到了正常情况下的五倍。当终于将货运列车推入侧线后,李建国查看燃油表,脸色变得凝重。
当晚,在又一处临时停靠点,团队召开了紧急会议。
李建国拿着计算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数字:“从明斯克出发到现在,我们行驶了二百二十公里。正常情况下的燃油消耗应该是五百升左右。但实际消耗……”他顿了顿,“九百七十升。”
车厢里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我们在布列斯特加满了所有油箱,总计一万两千升。乌克兰人额外赠送了一千升,总计一万三千升储备。”李建国继续说,“之前的消耗,现在,剩余燃油量是……两千升。”
马库斯皱眉:“真实个油老虎。”
“按今天的消耗率计算,”李建国抬起头,眼神严肃,“这些燃油最多还能支撑四百公里——前提是后面的路况不再恶化。但根据地图和我们的经验,可能越靠近俄罗斯边境,铁路状况只会更差。”
他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圈:“四百公里,我们甚至无法抵达下一个可能的补给点——戈梅利市,更不用说穿越俄罗斯边境了。”
沉默笼罩了车厢。燃油危机比食物危机更加致命——没有食物可以狩猎采集,但没有燃油,这台几百吨的钢铁巨兽就是一堆废铁。
“我们需要燃油。”霍云峰最终开口,“大量燃油。”
埃琳娜博士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区域:“白俄罗斯不是贫油国,东南部有石油储量,主要集中在列奇察和霍伊尼基地区,大变异前有几个小型油田和炼油厂。”
她手指移动,停在一个点:“这里,距离我们当前位置约六十公里,有一个叫‘十月油田’的开采区。规模不大,但有基本的采油和初步提炼设施。如果幸运的话……”
“如果被炸毁了呢?”扬提出关键问题。
“或者被感染者占据。”卡齐米日补充。
“或者被其他幸存者控制。”马库斯说,“燃油在末日里比黄金还珍贵。”
霍云峰看着地图:“无论哪种情况,我们都必须去看看。明天,我将带着侦查小队出发。”
第六天清晨,侦查小队组成:霍云峰、扬、卡齐米日、小陈,驾驶装甲越野车。 马库斯因肋骨伤势被强制留下,沃伊切赫手臂伤口未愈,塔德乌什需要负责火车警戒。
“记住,我们是侦查,不是战斗。”霍云峰在出发前叮嘱,“观察、评估、撤回。除非有绝对把握,否则不接触任何势力。”
装甲车驶离铁路线,沿着一条残破的省级公路向东南方向前进。春季的白俄罗斯原野开始泛起绿色,但沿途的景象依旧荒凉:废弃的村庄、烧毁的农舍、翻倒在沟渠里的汽车残骸。偶尔能看到游荡的感染者,都被他们小心避开。
两小时后,地形开始变化。平坦的原野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取代,树林更加茂密。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特殊的气味——不是腐臭,而是淡淡的、类似沥青的石油气息。
“接近了。”扬看着纸质地图对照。
他们在一个小山丘顶部停车,隐蔽在树林边缘。前方约一公里处,就是地图上标记的“十月油田”区域。
小陈操控无人机升空。
画面传回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油田设施基本完好。可以看到十几台俗称“磕头机”的游梁式抽油机,大部分静止,但有两三台仍在缓慢地上下摆动,仿佛不知疲倦的钢铁巨人。储油罐群矗立在设施中央,几个大型圆柱罐体表面锈迹斑斑,但结构完整。更远处是简易的炼油装置——裂化塔、分离罐、冷却管。
但这些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在油田设施的周围,一个庞大的营地被建立起来。
无人机拉高视角,整个营地尽收眼底。它依托油田原有的围墙扩建,面积大约有十五个足球场大小。外围是双层防御:第一层是密密麻麻的带刺铁丝网和拒马,第二层是用粗大原木削尖后竖立的木墙,高度超过四米。木墙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了望塔,塔顶能看到人影和疑似机枪的武器轮廓。
营地内部规划有序,中央区域是原来的油田办公楼和宿舍楼,现在显然仍在使用,屋顶上架设着太阳能板和天线。周围是成排的简易房屋——有些是用集装箱改造的,有些是木板房,还有大量帐篷。炊烟从多处升起,能看到人们在活动。
“看那里。”卡齐米日指着屏幕一角。
在营地东侧,有一个用帆布和铁皮搭建的大型车棚。里面停放着各式车辆:军用卡车、民用越野车、甚至有两辆装甲运兵车。车棚旁是油罐车——足足六辆,还有十几个大型油桶整齐码放。
“看样子这群人控制着油田。”霍云峰低声说,“而且组织严密。”
扬调整无人机焦距,观察了望塔上的人员。“穿着军装……白俄罗斯军队的制式迷彩,也有平民装束的。”
营地入口处设有关卡,用沙袋垒成工事,有持枪人员值守。进出的人员和车辆都会接受检查。
“规模至少……五百人?可能更多。”卡齐米日估算,“这是我们除了‘泽姆利亚’之外,见过的最大幸存者社区。”(当然北美的松树林营地、西西里岛他自然没有见过)
小陈让无人机绕飞,从不同角度拍摄。营地内部能看到菜园、畜栏(饲养着一些山羊和鸡)、甚至有一个篮球场改成的训练场,正有人在进行格斗训练。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避难所。”霍云峰判断,“这是一个有组织、有武装、能自给自足,并且控制着关键资源——石油——的势力。”
无人机继续观察。在炼油装置附近,可以看到工人在忙碌。储油罐下方有油罐车正在装油。整个营地呈现出一种忙碌但有序的气氛。
“没有感染者的迹象。”扬说,“营地周围清理得很干净,他们有能力维持安全区。”
就在这时,无人机警报轻响——电量剩余15%。
“该撤了。”小陈操控无人机返航。
收回无人机后,四人迅速上车,驶离观察点。直到开出五公里,确定没有被跟踪,他们才在一个隐蔽处停车。
“怎么看?”卡齐米日问。
霍云峰沉思片刻:“好消息是,燃油就在那里,而且很可能可以获取——他们有生产能力。坏消息是,获取燃油不会容易。这种规模的营地,必然有严格的规则和代价。”
“我们可以尝试交易。”扬说,“用食物?武器?或者……劳动力?”
“首先得能和他们对话。”霍云峰说,“而且不能让对方知道我们有一整列火车和大量物资,那可能引来贪婪。”
他拿出地图,标注了营地的确切位置:“先回火车,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接触计划。”
装甲车调头,驶向铁路线方向。途中,霍云峰一直在思考。
这个白俄罗斯幸存者营地,规模和组织度都超过他们的预期。在末日世界里,这样的势力要么是希望之光,要么是新的威胁。而他们的火车需要燃油,这是无法回避的需求。
回到火车时已是傍晚。听完侦查汇报,团队陷入新的讨论。
“直接去谈判。”马库斯虽然受伤,但主意不少,“带着一些礼物,展现诚意。”
“太冒险。”埃琳娜博士反对,“我们不知道他们的领导层是什么样的人。如果遇到掠夺者风格的团体……”
“可以派小队夜间潜入,偷一些燃油。”沃伊切赫提议,但随即自己摇头,“不行,营地防御太严密。”
李建国看着燃油表:“我们只有不到两千升燃油了。按现在的消耗速度,最多再撑四百公里。而最近的另一个可能的燃油点,在两百五十公里外——同样可能被占据或摧毁。”
霍云峰最终拍板:“明天,我带一个小队,轻装简行,尝试正式接触。扬、卡齐米日跟我去,带一些礼物——药品、工具,展现我们的价值而不是财富。李工,你们继续沿着铁路缓慢前进,保持通讯。如果我们成功,会通知你们前往加油。如果我们失败……”
他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如果谈判破裂,或者发生冲突,火车可能不得不放弃,改为车辆前进——那意味着放弃大部分物资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移动堡垒。
夜色渐深,火车在月光下静静停靠。霍云峰站在车顶,望向东南方向——那里,一个庞大的幸存者营地控制着他们急需的燃油。
新的挑战,新的未知。但这一次,对手不是没有理智的感染者,也不是变异的怪物,而是和他们一样在末日中挣扎求生的人类。
而人类,往往比怪物更复杂,更难以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