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刚过，周远推着自行车，站在“悦澜湾”小区门口，烧元宝蜡烛的味道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这小区偏，在江夏区靠边缘的地带，几栋高楼孤零零杵着，外墙的漆色在暮色里显得陈旧斑驳。
周围没什么像样的商圈，只有零星几家小店亮着惨白或昏黄的灯。
他是被朋友吴浩一个紧急电话喊来的，说是电商囤的货今晚必须发走，人手不够，求他搭把手。
周远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幽幽的光映着他有些疲惫的脸。
今天是中元节，鬼门开，老一辈的忌讳多少钻进脑子里。
他本想推脱，但架不住吴浩在电话那头不停喊他义父，还是应了。
和老板张总的那顿晚饭吃得食不知味，草草结束，张总还笑他，年纪轻轻怎么信这些老黄历。
周远没多解释，骑着车就过来了，夜风拂过脖颈，凉飕飕的。
小区里面比外面看着更冷清，绿化带里的植物长得过于茂盛，黑黢黢一团。
他按照吴浩给的楼号，找到了最靠里那栋。
楼门厅的感应灯大概是坏了，他咳嗽跺脚好几下，才勉强亮起一盏，滋滋响着，光线忽明忽灭。
电梯是两部，其中一部显示屏暗着，挂了“维修中”的牌子。
另一部缓缓下来，他推着自行车进去，按了23楼。
电梯门合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开始上升。
数字跳动，5…8…10…
“叮。”
11楼。
电梯毫无征兆地停下，门向两侧滑开。
门外是浓郁的、几乎凝滞的黑暗。
声控灯没有亮。
周远皱了皱眉，探身往外看了看，走廊寂静得异常，仿佛声音都被那黑暗吸走了。
他按了按关门键，门缓缓合拢，继续上升。
大概是楼上或楼下有人按了，又取消了。
他没太在意，只是心里那点因日子而起的异样感，又悄悄浮上来一些。
23楼到了。
吴浩租的房子是走廊尽头那一户，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打包胶带的撕扯声。
看见周远，吴浩擦了把汗，一脸歉意：“远哥，真对不住，这么个日子还把你叫来。这批货催得急，我一个人实在搞不定。”
屋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此刻客厅几乎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堆满，只留下狭窄的过道。
两人没多话，开始干活，都是些服装鞋帽，不算特别重，但数量多，来回搬运也耗费体力。
吴浩话多，东拉西扯试图活跃气氛，但周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嗯嗯地应着，目光不时瞟向门口。
房间里太安静了，只有纸箱摩擦地板和胶带撕裂的声音，反而让人心里发毛。
忙活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把所有要发的货都堆到了电梯口旁边的楼道里。吴浩捶着腰：“歇会儿，抽根烟再下去。”
周远看了眼手机，快七点了。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透，远处的城市灯火隔着灰蒙蒙的空气，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早点下去吧，”他说，“今天日子特殊，我想早点回去。”
吴浩笑了，摸出烟点上：“远哥，你还真信那个啊？没事儿，咱俩大老爷们，阳气重。”
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动手把最后几箱货挪进电梯。
轿厢里塞得满满当当，周远和吴浩勉强挤在箱子之间的缝隙里。
按下1楼，电梯门关闭，开始下行。
数字递减，23…22…21…
轿厢里的灯，似乎比上来时更暗了，光线不仅惨白，还蒙上了一层昏黄，像旧照片。
空气也更凉了，不是空调的那种凉，而是贴着皮肤往里渗的阴冷。
20…19…18…
周远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15…14…13…
“叮。”
又是11楼。
电梯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门，再一次滑开。
和上次一模一样。
门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声控灯毫无反应。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那黑暗仿佛有了厚度，沉沉地压在电梯门口，轿厢里的光只能照亮门前不到半米的地面。。
“搞什么鬼？”吴浩嘟囔了一句，伸手去按关门键。
按键的指示灯亮了，但门纹丝不动。
他又用力按了几下，关门键的指示灯固执地亮着，门却像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抵住了，一动不动。
“妈的，坏了？”吴浩又去按开门键，再按关门键。
电梯门就那样敞开着，对着11楼无声的黑暗，像一张沉默的、深不见底的嘴。
一股凉气顺着周远的脊椎爬上来。
他闻到一股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气味，像是灰尘，又像是某种陈旧织物受潮后的霉味，从门外的黑暗里飘进来。
“按警报。”周远声音有点干。
吴浩也察觉出不对劲了，连忙按下轿厢内的黄色警报铃。
刺耳的铃声在狭小空间里响起，异常尖锐，但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对讲机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声，无人应答。
“走楼梯。”周远当机立断。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敞着门、对着黑暗的电梯里了。
两人费力地从货箱缝隙中挤出来，踏入11楼的走廊。
脚踩在略有浮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绝对的寂静里被放大。
身后的电梯门，依然敞开着，轿厢里惨白的光像一块冰冷的墓碑，竖在黑暗的走廊入口。
“这层灯坏了？”吴浩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光束划破黑暗，照亮前方。走廊很长，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入户门，门把手上都积了灰，显然很久没人动过。
墙壁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有些地方墙皮剥落了，露出下面灰黑的水泥。
空气中那股灰尘和霉味更明显了。
“物业电话多少？问问怎么回事。”周远也打开手机照明。
光柱晃动，扫过墙壁、天花板、紧闭的房门，一切看起来都只是荒废，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不协调。
太安静了，安静到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吴浩找到物业电话拨过去，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吴浩把情况说了，强调他们被困在11楼，电梯门关不上。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背景嘈杂，听不太清。
但当他确认吴浩他们所在的楼层时，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疑：“多少？11楼？你们怎么上去的？”
“坐电梯啊！电梯门开了，我们就出来了，现在电梯坏了，关不上门！”吴浩没好气地说。
“111楼没人住啊！”物业的声音透着慌乱，“安全通道也从里面锁死了，就是怕……不是，你们等等，我马上叫维修的过去！你们就在电梯口等着，千万别乱跑！千万别往走廊里面去！”
电话挂断了。
吴浩和周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不安。
“没人住？”吴浩重复了一句，手电光下意识地往走廊深处扫了扫。
光束尽头，黑暗似乎更加粘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