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
不,是陈默自己凝固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僵硬得像风干的石膏。只有血液在耳中轰鸣,心脏撞击着肋骨,仿佛要破膛而出。
黑暗中,那微弱的呼吸声持续着。
缓慢。均匀。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律。
就在那里,在刻满“对不起”的墙壁下方,在那一小堆共鸣着的碎屑旁边,不到两米的地方。
陈默的牙齿开始打颤,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不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这空气中弥漫的锈蚀气息。他连吞咽口水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喉咙滑动的声音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谁在那里?
或者说,什么在那里?
前房主?不,呼吸声太轻、太均匀了,不像活人,更像……某种沉睡的东西。
“它”?那个符号所代表的,这栋房子的恐怖之源?
还是……“她”?那个被“带回来”的瓷娃娃的……某种本体?
碎屑的共鸣脉动着,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心跳。那脉动似乎与那呼吸声的节奏,隐约同步。
陈默的大脑在恐惧的冰封下,艰难地转动。他必须做点什么。一直僵持下去,要么精神崩溃,要么……等那呼吸声的主人主动醒来。
他缓缓地、以毫米为单位,松开了紧攥着碎屑的手指。碎屑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沙沙”声。
就在碎屑落地的瞬间——
呼吸声,停了。
绝对的死寂,比之前更可怕。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跳。他做了什么?唤醒了它?
下一秒,一个声音响起了。
不是呼吸声。
是低语。
但这一次,与阁楼上听到的混乱、重叠、充满诱惑或命令的低语截然不同。
这声音……很轻,很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又像是从极深的井底传来。它是一个单一的声音,苍老,嘶哑,疲惫不堪,断断续续。
“…………看……不……见……”
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陈默浑身一颤。
“……谁……?”他几乎是用气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小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但那低语者捕捉到了。
“……眼……睛……”低语继续,带着一种茫然的痛苦,“……我的……眼睛……在哪里……?”
眼睛?
陈默猛地想起那个瓷娃娃湛蓝色的玻璃眼珠,想起它在月光下眨动的诡异模样。难道……
“……碎……了……”低语的声音更加痛苦,仿佛在忍受某种持续的折磨,“……好疼……好黑……永远……这么黑……”
这声音中的绝望是如此真实,如此人性化,以至于陈默的恐惧中,竟渗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怜悯?不,不可能是怜悯。这一定是陷阱。是“它”伪装出来的,为了引诱他。
“你……是谁?”陈默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但依旧颤抖。
沉默。
长久的沉默,只有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源于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在持续。
然后,低语再次响起,却答非所问:
“……他……把……我……关……在……这……里……”
“他?”
“……带……我……回……来……又……怕……我……”声音断断续续,词语破碎,“……锁……起……来……对……不……起……刻……了……好……多……对……不……起……”
刻了好多对不起!
陈默的手猛地按在墙壁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对不起”刻痕上。是前房主!是他把“这个”关在这里的!刻下无数“对不起”的人,不是被困者,而是囚禁者?他在向被囚禁的“这个”道歉?
信息在陈默脑中激烈碰撞。前房主发现了什么(可能是那个瓷娃娃,或者瓷娃娃代表的“东西”),把它“带回来”,然后出于恐惧或别的原因,把它关进了这个全金属的、与世隔绝的房间?并因此触发了后续一连串的恐怖事件?而他自己,最终也被这恐怖吞噬,只留下无尽的忏悔刻在墙上?
“你……是什么?”陈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低语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就在陈默以为它不会再回答时,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缓缓说道:
“……我……是……记……忆……”
记忆?
“……痛……苦……的……记……忆……被……封……存……的……恨……意……和……渴……望……”
“……娃……娃……是……壳……声……音……是……触……手……符……号……是……伤……口……”
“……他……想……要……安……静……想……要……一……切……都……停……止……想……要……忘……记……”
“……但……记……忆……不……会……死……它……只……会……腐……烂……渗……漏……出……来……”
话语破碎,但意象清晰而恐怖。陈默的背脊阵阵发凉。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
这个低语者,自称是“被封存的痛苦记忆和恨意”。瓷娃娃是它的外壳或容器(壳),那些低语和声音是它延伸的触手(试图接触外界),阁楼的符号是它力量泄露形成的“伤口”。前房主(“他”)渴望平静,渴望停止(或许是指停止某种痛苦或恐惧),所以将它囚禁于此,试图“忘记”。但记忆本身,尤其是痛苦的记忆,具有某种邪恶的活性,它在“腐烂”,在“渗漏”,它的力量穿透了囚笼,污染了整栋房子,形成了那些必须遵守的、扭曲的生存规则!
那么,“它”——那个遵循规则杀人的存在——并不是一个有意识的怪物,而是这股“腐烂渗漏”的负面记忆能量,在某种规则(或许源于前房主的强烈意愿或房子的结构)下形成的自动防御或净化机制?目的是清除“打扰安静”的闯入者?
“我……想……出……去……”低语者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急切的、孩童般的渴望,“……好……黑……好……冷……帮……帮……我……”
“放你出去会怎样?”陈默警惕地问。
“……不……知……道……”低语诚实得可怕,“……也……许……消……散……也……许……会……去……找……他……也……许……只……是……想……再……看……一……眼……月……亮……”
找“他”?前房主?可前房主很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是指所有“打扰安静”的人?
陈默陷入巨大的矛盾。这低语者听起来可怜,但它泄露的力量就造成了如此多的恐怖。如果完全释放,会是什么后果?可是,不解决源头,他永远无法真正安全。那些规则会一直存在,“它”会一直追杀每一个打破规则的人。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释放,而是……安抚?或者重新封印?
他的目光(虽然看不见)落在地上那些共鸣的碎屑上。这些碎屑是娃娃的一部分,是“壳”的碎片。它们在这里与低语者(记忆核心)共鸣。
“这些碎屑,”陈默小心翼翼地问,“能帮你……恢复完整吗?像以前一样被关在‘壳’里?”
低语者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带着一种异样的、令人不安的凝滞。
然后,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忽然变了。
变得清晰了一些,冰冷了一些,那其中孩童般的渴望和痛苦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粘稠的恶意。
“……聪……明……的……小……老……鼠……”
陈默浑身汗毛倒竖!
“……但……壳……碎……了……就……再……也……粘……不……回……去……了……”
“……力……量……在……外……面……生……长……了……太……久……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现……在……只……有……两……条……路……”
声音一字一顿,如同冰锥凿击:
“……你……进……来……替……代……我……成……为……新……的……核……心……承……载……这……些……记……忆……”
“……或……者……”
黑暗中,陈默感觉到那呼吸声再次响起,而且,近在咫尺。
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喷在了他的脸上。
“……我……吃……掉……你……用……你……的……鲜……活……和……恐……惧……滋……养……自……己……也……许……就……能……冲……破……这……该……死……的……笼……子……”
伪装剥落了。
绝望的囚徒,同时也是贪婪的猎食者。
陈默猛地向后倒退,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碎屑在他脚边,微微发光——不是温暖的热度,而是一种冰冷的、幽蓝色的、极其微弱的磷光,勉强勾勒出方寸之地的轮廓。
在那一小片幽蓝的光晕边缘,他看到了。
一只苍白、浮肿、仿佛在水中浸泡了无数年的手,正从黑暗中伸出,五指张开,朝着他的脚踝,缓缓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