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已定,再无回头路。
陈默攥紧手中温热的碎屑包,如同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也像握着一把生锈的钥匙。他一步,一步,踏入那暗红色光泽波动不定的符号范围。
冰冷瞬间包裹了他,不是皮肤感受到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接侵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的甜腻腐朽气味与符号本身的铁锈腥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混乱的低语在他脑中轰响,那些“回来”、“完整”、“解放”、“痛苦”的词汇如同实质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意识屏障。
他抵抗着那几乎要撕裂理智的噪音和生理上的强烈不适,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个背对着他、站在符号最幽暗核心的破碎瓷娃娃。
随着他的靠近,符号的光泽波动越来越剧烈,暗红色如同呼吸般明灭。地面的刻痕仿佛拥有了生命,在他脚下微微蠕动,带来一种踩在巨大生物表皮上的错觉。而他手中的碎屑,热度也陡然升高,几乎到了烫手的程度,隔着布料传来持续而强烈的脉动,与符号的搏动频率逐渐趋于一致。
共鸣达到了顶点。
就在他距离娃娃仅剩一步之遥,即将踏入符号那最深邃、颜色暗沉如血的核心区域时——
异变陡生!
不是娃娃转身,也不是符号爆发。
是他脚下的地板,消失了。
并非塌陷,而是一种无声无息的、违背物理常识的“溶解”。坚实的木质地板连同上面刻印的复杂符号,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瞬间在他立足之处化为一片虚无的黑暗。他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失重感便猛然攫住了他!
“噗通!”
没有预想中的高空坠落,更像是掉进了一滩粘稠、冰冷的液体,又或者……跌入了某种实体化的阴影之中。眼前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手电的光束在坠落过程中脱手,不知滚落到何方。他最后的视野,是头顶上方那片迅速远去、边缘泛着暗红微光的“洞口”,以及洞口旁,那个瓷娃娃似乎缓缓转过来的、模糊的侧脸。
然后,洞口闭合了。最后一丝光源断绝。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陈默摔得七荤八素,骨头像是散了架,但更可怕的是环境的变化。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似乎是坐在某种冰冷、光滑、微微倾斜的平面上。空气凝滞不动,带着一种地下深处的、陈年的土腥味和更浓郁的、仿佛沉积了数十年的腐朽气息。这里比阁楼更加寒冷,寒冷中透着一股深入灵魂的阴湿。
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摸索着身上,手机还在口袋里,但屏幕碎裂,无法开机。手电丢了。木棍也不知所踪。只有那个装着碎屑的手帕包,还紧紧抓在手里,此刻那碎屑依旧散发着微弱但持续的热度,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有温度、有“存在感”的东西。
这里是哪里?阁楼下面?这栋老宅有地下室?从未听说过,结构图上也未曾标注。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用手探索周围。身下的平面光滑冰凉,像是石板,又像是某种打磨过的混凝土。他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爬行,很快,手指触碰到了墙壁——同样是冰冷光滑的触感,但似乎不是砖石,更像是……金属?涂着厚厚防锈漆的金属板?
他沿着墙壁摸索,试图判断这个空间的大小和形状。空间似乎不大,呈长方形,长约三四米,宽约两米多,高度……他站直身体,伸手向上摸索,勉强能触碰到同样是冰冷光滑的“天花板”。一个低矮、狭长的密闭金属盒子?
不,不对。他摸索到了一扇“门”。
金属的门框,厚重的门板,触手冰凉。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道坚硬的横向门闩,从内部闩着。他用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但感觉并非完全焊死,只是异常沉重。
这绝不是普通的储藏室。这种全金属的、密闭的、从内部闩上的结构……
更像是一个禁闭室。或者……一个囚笼。
一个从未存在于任何图纸和认知中的,“不存在的房间”。
前房主知道这里吗?笔记和素描里从未提及。但他最终消失,是否与这个房间有关?“它”的力量,是否源于此处?
而那个符号,那个瓷娃娃……难道是“封印”这个房间入口的某种装置?自己因为携带碎屑、踏入核心,意外“触发”了入口,跌落到了这被隐藏的“里层”?
陈默的心脏在黑暗中狂跳,一半是因为未知的恐惧,另一半,却是因为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他可能,无意中闯入了这栋老宅所有恐怖的核心源头。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碎屑包,热度再次出现了变化。它不再只是均匀发热,而是开始出现一种有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并且,脉动的频率在逐渐加快,像是在……指引方向。
他松开手,任由那脉动感引导。碎屑的“心跳”清晰地指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他摸索着爬过去。在那个角落里,他摸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杂物,也不是家具。
是……更多的碎屑。
不止一片,而是一小堆。同样是冰冷坚硬的瓷器碎片,边缘锋利。他颤抖着将手帕包里的碎屑也倒出来,混合在一起。它们仿佛互相吸引,在黑暗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闻的“嗡嗡”共鸣。
而在这一小堆碎屑的旁边,他的手指触摸到了墙壁上的一些痕迹。
不是刻痕,更像是……用某种坚硬的东西,在金属墙壁上反复抓挠留下的划痕。凌乱、密集、深入漆面,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
他顺着划痕向上摸索,在齐眉高的位置,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
是字。
刻在金属墙壁上的字。用的力气很大,笔画歪斜颤抖,但依稀可辨。
只有三个字,反复刻写了无数遍,几乎布满了那一小片墙壁: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
刻痕新鲜程度不一,有的已经锈蚀,有的似乎是不久前才留下的。在最后几个“对不起”的下面,还有一行更小、更浅,几乎难以察觉的字:
“我不该……把她……带回来……”
“她”?
陈默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这个“她”,是指那个瓷娃娃吗?
前房主留下的?他把“她”从某个地方“带回来”?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被困在这个金属房间里?刻下这无尽的“对不起”?
而此刻,在这绝对黑暗、绝对死寂的“不存在的房间”里,与这堆产生共鸣的碎屑为伴,陈默忽然感觉到,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之外,这房间里,似乎还存在着另一种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
……呼吸声?
非常非常轻,非常非常缓慢,仿佛来自房间的另一端,又仿佛……近在咫尺,就在这堆碎屑的旁边,就在这些刻满了“对不起”的墙壁之下。
陈默僵在原地,连指尖都不敢再动一下。
他看不见。
但他知道。
他,不是一个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