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前的最后一日。
晨曦未明,千流屿船队笼罩在压抑的寂静中。主舰“破浪号”静室内,江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暗金色气流在周身游走如龙,已能随心意变化形态。
门外传来轻叩声。
“进。”
苏芸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方玉盒。她眼圈微红,显然一夜未眠,但神情已恢复平静——那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的淡然。
“这个给你。”她将玉盒放在江澈面前。
江澈打开,盒中躺着一枚月白色玉佩,玉佩表面水纹流转,隐隐有镜花幻月之象。他刚触碰,便感知到其中蕴含的熟悉气息——是苏芸的本源之力,还夹杂着一缕精纯的镜花水月神通种子。
“我将‘水月镜天’的一丝本源烙印进去了。”苏芸轻声道,“危急时捏碎,可制造一个足以迷惑涅盘期的幻象,持续三息。但……只能用一次,而且会损耗我三成本源。”
江澈猛地抬头:“胡闹!你道伤未愈,再损耗本源——”
“所以你要平安回来。”苏芸打断他,目光坚定,“你若回不来,这三成本源留着又有何用?”
她走近一步,手轻轻抚上江澈的脸颊,指尖微颤:“江澈,我知道你非去不可。阿涟是你妹妹,是你从雪地里捡回来、养了十三年的亲人。这份羁绊,我懂。”
“可你能不能……”苏芸的声音终于哽咽起来,“能不能也想想我?想想如果你回不来,我该怎么办?”
江澈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阿芸,我答应过你,要娶你为妻。这话不是哄你,是真心实意。”
“正因为真心实意,我才更怕。”苏芸的眼泪终于滚落,“我怕你为了承诺阿涟的平安,就忘了承诺我的未来。我怕你豁出一切去救她,却把自己留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从怀中取出一根编织精巧的青色发带,上面系着一颗水蓝色的小珠子。
“这是镜湖殿的旧物。”苏芸将发带系在江澈手腕上,“当年师尊说,这‘水心珠’能在佩戴者心神动荡时宁神定魂。我戴了很多年,现在给你。”
她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江澈,我要你每时每刻都记得,有人在等你回家。”苏芸抬起头,泪眼朦胧却目光灼灼,“你不是一个人去赴死,你是要带着我们两个人的命去搏一条生路。所以,你必须惜命,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活下来,明白吗?”
江澈看着手腕上的发带,水心珠触肤温凉,仿佛苏芸的手一直握着他。
“我明白。”他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坚定,“阿芸,你听好——我一定会回来。不仅因为阿涟,更因为你。我要活着回来娶你,要和你一起重建镜湖殿,要和你走遍这世间山河。”
他稍稍松开她,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信我吗?”
苏芸用力点头,泪水却止不住:“我信。可是江澈……我真的害怕。”
“我也怕。”江澈坦然道,“但害怕不会让我们退却,只会让我们更谨慎、更坚定地向前走。阿芸,等我回来。”
两人静静相拥,直到晨光透过舷窗洒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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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诸葛文境正凭栏远眺,手中玉算筹悬浮旋转,推演已持续整夜。
“诸葛先生。”江澈走到他身侧。
诸葛文境回神,眼中血丝密布,但目光清明:“推演有结果了。三关之中,‘火海炼心’与‘熔岩战傀’尚可破解,唯独赤衍天那‘一招’……我算不出生路。”
“算不出?”
“天机被更高层次的力量干扰了。”诸葛文境沉声道,“有两种可能:一是赤衍天动用了焚天谷的镇宗圣器;二是……合欢宗那位欢喜老人,也插手了这场赌约。”
江澈眯起眼:“融天期强者,也会玩这种把戏?”
“正因为他们站得高,才更在乎颜面。”诸葛文境摇头,“你以涅盘三阶之身连败焚天谷长老,已伤了两宗威严。赤衍天那一招,绝不会留手。”
“我明白。”江澈点头,“所以需要另寻破局之法。”
“有一线生机。”诸葛文境压低声音,“昨夜我以‘天机盘’强行窥探,在无数死局中看到一点变数——那变数在焚天谷内部,与‘九阳锁魂阵’有关。”
他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能推演出的,九处阵眼的精确位置,以及轮值时辰。其中三长老赤霄所在的‘离火位’,每日子时末刻会有三息灵力滞涩——那是他弟子忌日,他必会分神。”
江澈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心中震动。
这份情报的价值,不亚于千军万马。
“另外。”诸葛文境又道,“璃幽前辈昨夜离船了,说是去‘见个故人’。我猜……她去找红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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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百里外一座荒岛。
火山口边缘,两道妖娆身影相对而立。
璃幽依旧一袭红裙,赤足踩在滚烫的火山岩上,身后狐尾虚影摇曳。她对面的红鸾换了一身轻便粉衫,手中红尘欲火子火明灭不定。
“红鸾妹妹,考虑得如何了?”璃幽笑吟吟道。
“你要我背叛父亲?”红鸾眼神冰冷,“璃幽,你知道这代价有多大吗?”
“背叛?”璃幽掩嘴轻笑,“不过是‘适当放水’罢了。红尘欲火子火由你操控,侵蚀那丫头神魂时稍微留一线生机,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凭什么?”
“凭这个。”璃幽指尖弹出一缕幽蓝火焰,火焰中包裹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珠子内部,隐约有一只九尾天狐的虚影沉睡。
红鸾瞳孔骤缩:“天狐本源珠……你们玄冥天狐一脉的圣物!你竟舍得拿出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璃幽收起火焰,珠子消失,“我知道你们合欢宗一直想破解‘七情六欲’的最后一重瓶颈。这天狐本源珠中,有我族先祖对‘情欲大道’的感悟,对你们来说,价值不亚于一件天阶圣器。”
红鸾呼吸急促了。
良久,她咬牙道:“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璃幽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红鸾脸色变幻,最终点头:“……好,我答应。但天狐本源珠必须先给我一半。”
“成交。”璃幽爽快地分割出一半本源珠,弹给红鸾,“记住,若那丫头彻底迷失,江澈必疯。他若疯,混沌容器失控……整个南溟都可能陪葬。”
红鸾握住半枚珠子,深深看了璃幽一眼:“你究竟在帮谁?”
“我?”璃幽转身,红裙在火山风中猎猎作响,“我在帮我自己。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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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焚天谷。
三长老赤霄盘坐在自己的洞府内,面前悬浮着一柄赤红长剑。剑身有裂痕,那是他弟子赤风的佩剑——三年前,赤风在外历练时“意外”陨落,尸体被带回时,神魂已散,只留这柄残剑。
赤衍天给出的说法是“遭遇七阶妖兽袭击”。但赤霄查了三年,所有的线索都隐隐指向一个人——赤羽,谷主的亲传弟子,焚天谷未来的继承人。
“师父……”赤霄抚摸着剑身裂痕,眼中痛楚与杀意交织。
就在这时,洞府禁制微微波动,一枚玉简凭空出现,落在石桌上。
赤霄眼神一厉,神识扫过四周——无人。他谨慎地检查玉简,确认无毒无陷阱后,才将神识探入。
玉简中只有一段影像:
赤风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对面站着赤羽。赤羽手持一柄火焰匕首,笑容残忍:“赤风师弟,要怪就怪你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谷主与合欢宗的交易,你也敢调查?”
匕首刺入赤风胸口,火焰焚尽神魂。
影像最后,赤羽对着虚空冷笑:“赤霄那老东西若敢闹,下一个就是他。”
玉简粉碎。
赤霄静坐原地,一动不动。但洞府内的温度在急剧升高,石桌、石椅开始融化,赤红长剑嗡嗡震颤,剑身上的裂痕中渗出熔岩般的液体。
良久,他睁开眼。
眼中已无痛楚,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赤衍天……赤羽……”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你们……很好。”
起身,赤霄走向洞府深处。那里有一座暗室,暗室中央,悬浮着九颗赤红晶石——这是“九阳锁魂阵”离火位的阵眼控制核心。
他伸手,在其中一颗晶石内部,刻下了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纹。
裂纹很浅,但足够在关键时刻,让离火位的灵力运转……滞涩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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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江澈正在主舰甲板上调息,虚空尊者无声出现。
“前辈。”江澈起身。
虚空尊者打量他片刻,点头:“状态尚可。这个给你。”
他抛来一枚灰扑扑的令牌,令牌非金非玉,表面刻着扭曲的空间纹路。
“虚空令?”江澈一怔。
“捏碎后,可瞬移百里,但方向随机。”虚空尊者淡淡道,“这是保命之物,不到绝境不要用。另外……若真遇到融天期全力一击,捏碎也无用,空间会被封锁。”
“多谢前辈。”江澈郑重收好。
“不必谢。”虚空尊者望向南方,“赤衍天与我有些旧怨,你若能伤他几分,便算替我出气了。”
说完,他一步踏入虚空消失。
江澈握紧令牌,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空间之力——这是虚空尊者以自身本源炼制的宝物,价值难以估量。
“江澈。”轩辕破天大步走来,递过一个酒葫芦,“喝一口。”
江澈接过,仰头饮下。酒液入喉,如火焰燃烧,却化作磅礴灵力涌入四肢百骸。
“好酒。”他赞道。
“老子珍藏百年的‘龙血烧’。”轩辕破天咧嘴一笑,“喝了老子的酒,就得给老子活着回来。听见没?”
“一定。”
独孤锋也走过来,什么也没说,只递过一道剑符。
剑符入手,江澈便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剑意——这是独孤锋凝聚毕生剑道修为的一击,只能用一次,但威力足以威胁涅盘后期。
“独孤前辈,这……”
“活着还我。”独孤锋转身离开,依旧惜字如金。
江澈握着剑符,心中暖流涌动。
夜幕降临前,璃幽回来了。
她径直找到江澈,递过一个粉色香囊:“红鸾给的,说是‘诚意’。里面是她一缕本源气息,你带着它,进入焚天谷后,红尘欲火子火对你的影响会减半。”
江澈接过香囊,神识一扫,确认无误后看向璃幽:“前辈用什么换的?”
“一点小代价。”璃幽摆摆手,不愿多提,“记住,香囊的效果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内,你必须救出那丫头,否则……”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明显。
江澈点头,将香囊与玉佩、令牌、剑符一同收好。
至此,赴约前的准备,已尽最大可能。
深夜,江澈独自站在船首。
明日午时,便是赌约之期。
“江澈。”
苏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到她手中握着一柄带鞘短剑——剑鞘朴素,却隐隐有水光流转。
“这是我早年用过的‘流波剑’。”苏芸将短剑递给他,“品阶不高,只是玄阶,但跟了我很多年。你带着它,就像……就像我陪在你身边。”
江澈接过短剑,抽剑出鞘。剑身如秋水,映着月光泛起涟漪。
“阿芸。”他轻声唤道。
苏芸走近,握住他持剑的手,将剑缓缓推回鞘中:“答应我,用它防身,用它破敌,用它……回到我身边。”
江澈收剑入怀,紧贴胸口放好。他握住苏芸的手,两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深切的不舍与决意。
“我会回来。”江澈一字一句道,“带着阿涟,回到你身边。然后我们成亲,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我等你。”苏芸的眼泪又涌上来,但她用力忍住,“江澈,你一定要记住——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若是敢随便舍弃,我……我绝不会原谅你。”
“我保证。”
海风渐起,远处焚天谷方向火光冲天。
江澈闭上眼睛,将状态调整至巅峰。手腕上的水心珠传来温凉宁神之意,怀中短剑贴着心口,仿佛苏芸的手一直放在那里。
云渺老者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小子,明日之战,记住——龙腾于天,非为逞强,而为护所爱。”
“我明白。”江澈在心中回应。
时间流逝,东方渐白。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海雾时,江澈睁开眼,看向身旁的苏芸。
“我该出发了。”
苏芸点头,为他最后整理好衣袍,系紧披风。她的手很稳,仿佛要将所有的牵挂与力量都注入这些细微的动作中。
然后她退后一步,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然后……回家。”
江澈重重点头,踏空而起。
主舰上,轩辕破天、独孤锋、诸葛文境、璃幽、虚空尊者……所有人都在甲板上,目送他离去。
江澈回头,朝众人拱手一礼,目光最后落在苏芸身上。
她站在船首,晨风吹动她的长发和衣袂,身影坚定如松。
江澈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南方。
苏芸站在原地,直到那道流光消失在天际,才轻声重复:
“回家。”
她的手紧紧握在胸前,那里空了一块——流波剑给了江澈,水心珠系在他腕上,月白佩在他怀中。
她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了他,只为换他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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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谷,炎狱渊。
赤衍天站在淬火池边,望着池中身影,嘴角勾起冷笑。
池中,阿涟正在进行第二次蜕皮。
这一次,她的左眼赤红更盛,右眼的冰蓝却暗淡了几分。新生的皮肤上,开始浮现赤红纹路,如凰鸟羽翼。
“谷主。”红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切已安排妥当。红尘欲火子火,已在她神魂中种下‘情劫引’。”
“很好。”赤衍天点头,“待江澈到来,便引动情劫,让她在杀兄之痛中……完成最后的蜕变。”
“只是……”红鸾犹豫道,“璃幽那边,会不会有变数?”
赤衍天冷笑:“一只狐狸,能翻起什么浪?欢喜老人已亲自坐镇合欢宗,随时可降临此地。明日,便是江澈的死期,也是我焚天谷……称霸南溟的开始!”
他看向池中,眼中闪过狂热:
“焚天冰凰……快了,就快了。”
池底,阿涟的右眼,一滴泪无声滑落。
而在那泪水中,倒映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十三年前,雪地里向她伸出手的少年。
“哥……哥……”
无声的呼唤,被毒炎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