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离开千流屿的第三日。
海面从蔚蓝逐渐转为暗红，空气开始灼热。远方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连绵的火山轮廓——那是南溟炎洲的标志，也是东荒与南溟的分界，“万兽海峡”已近在眼前。
所谓海峡，实则是一片被万兽山脉余脉延伸入海形成的复杂群岛海域。水下暗礁丛生，海面上岛屿星罗棋布，常年笼罩着火山灰与硫磺气息混合的薄雾，能见度极低。
主舰“破浪号”船首，江澈负手而立。
他身后三步，苏芸盘膝坐在一张玉垫上，双目微闭，眉心一点水蓝光华流转。她在运转“水月镜天”神通，将感知扩散至方圆十里海域——这是她的日常修炼，也是为了提前预警。
“有动静。”苏芸忽然睁开眼。
江澈转身:“方位？”
“左前方，第三座火山岛背后。”苏芸起身，走到江澈身边，“三艘中型灵舟，隐匿阵法很高明，但……火属性灵力波动太明显了，像刻意暴露又像无法完全隐藏。”
江澈眯起眼:“焚天谷的人？”
“九成是。”苏芸指尖在空中虚划，水汽凝结成简易的海图，“他们藏在岛后，应该是想等我们进入海峡最窄处再动手。那里水流湍急，两侧都是峭壁，一旦被前后夹击……”
她话未说完，身后传来诸葛文境的声音:“不仅如此。”
二人转头，只见诸葛文境从船舱走出，手中托着一枚不断旋转的玉质罗盘，罗盘上数十个光点明灭不定。
“我昨夜推演了一卦。”诸葛文境神色凝重，“卦象显示‘火海困蛟龙’。方才我又用‘天机盘’扫描了前方海域——除了那三艘灵舟，水下还有东西。”
他手指一点罗盘，三个红点在水图下方亮起:“三头‘熔岩巨鳄’，四阶巅峰妖兽，潜伏在海底火山口附近。这种妖兽灵智不高，但被驯化后可作为水下伏兵。一旦船队经过，它们会从底部撞击灵舟。”
江澈冷笑:“赤衍天倒是舍得下本钱。四阶巅峰妖兽，焚天谷养起来也不容易。”
“需要提前清理吗？”苏芸问。
江澈沉吟片刻，摇头:“不，将计就计。”
他转身走向船舱:“传令各船——保持航速，阵型不变。但所有防御阵法提升至七成功率，船底加固符箓全部激活。另外，让璃幽前辈去‘听涛号’，她是六阶大妖，对妖兽气息最敏感，由她应付水下的东西。”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船队保持原有速度，缓缓驶入海峡。
雾越来越浓了。
两侧高耸的黑色火山岩壁如巨人般俯视着这支船队，海面上漂浮着硫磺味的白气，能见度降到不足百丈。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在峭壁间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江澈站在甲板上，苏芸与他并肩。
“紧张吗？”江澈忽然问。
苏芸侧头看他，唇角微弯:“这句话该我问你。要救的可是你妹妹。”
“正因为是她，我才必须冷静。”江澈握了握拳，掌心中暗金色气流一闪而逝，“愤怒会让人失去判断，而我现在……输不起任何一步。”
苏芸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手很凉，是玄阴之体与镜花水月体质叠加的特性，但此刻这份凉意却让江澈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江澈。”苏芸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阿涟也是我的妹妹。”
江澈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更多言语。
有些话，不需要说。
就在这时——
“轰隆！！！”
左侧第三座火山岛后，三道赤红火柱冲天而起！火柱中，三艘通体赤红的灵舟破雾而出，呈品字形直扑船队中段！
几乎同时，海底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妖兽的嘶吼！
“敌袭！！！”
各船警报齐鸣。
江澈眼神一厉:“按计划行事！”
他纵身跃起，脚下云水步在空中连踏七步，身形化作一道淡蓝色流光，直奔那三艘焚天谷灵舟中最大的一艘！
苏芸紧随其后，琉璃幻踪步施展，身形一分为三——三道月白色身影如幻如真，分别扑向另外两艘灵舟。
主舰上，轩辕破天哈哈大笑:“终于来了！老子手痒三天了！”
他一踏甲板，整艘船都震了震，人已如炮弹般射出，直扑水下——那里，一头熔岩巨鳄刚刚撞翻了一艘小型护卫舰。
独孤锋抱剑立于桅杆顶端，眼神冰冷地扫视战场，剑气锁定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涅盘期气息。
璃幽所在的“听涛号”上，传来一声悠长的狐鸣。六阶大妖的威压席卷海域，另外两头熔岩巨鳄的攻势明显一滞。
战场瞬间白热化。
江澈落在那艘最大的焚天谷灵舟甲板上时，迎接他的是三十六名焚天谷弟子结成的“焚天炼狱阵”。
火焰如墙，热浪扑面。
“江澈！”阵眼处，一名赤袍老者厉喝，“你竟敢真来送死！”
江澈认得此人——赤炎长老，涅盘四阶，三日前在玲珑阁被他击退过。
“手下败将，也敢吠叫？”江澈冷笑，尺水剑出鞘。
没有多余的试探，一剑斩出便是自创剑招“归墟”！
剑光如水，却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境。所过之处，火焰竟如被无形黑洞吸扯，纷纷熄灭、塌缩！
“结阵！变！”赤炎长老大惊，连忙指挥变阵。
三十六名弟子同时掐诀，火焰从赤红转为暗紫，温度再度飙升，阵中甚至隐隐有熔岩虚影浮现——这是焚天谷的杀阵“熔岩火网”！
江澈却不闪不避。
他体内，暗金色气流从丹田深处涌出，瞬间流遍全身经脉。
龙腾九霄第一重——蓄势于渊，三成之力，爆发！
“破！”
一声低喝，江澈周身爆发出暗金色气浪！气浪所过，暗紫火焰如纸糊般崩碎，三十六名弟子齐齐吐血倒飞！
赤炎长老脸色煞白:“你……你的修为……”
三日前，江澈虽然能压制他，但绝没有这种摧枯拉朽的碾压之力！
“惊讶吗？”江澈一步步走向他，“这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他身形消失。
下一瞬，出现在赤炎长老身后，一掌拍出——九幽黄泉掌！掌风中玄元重水焰与黄泉真意交织，阴寒死气直透骨髓！
赤炎长老仓促转身硬接。
“轰！！！”
两掌相交，赤炎长老整条右臂瞬间结出黑色冰晶，寒气顺经脉疯狂侵蚀！他惨叫一声，暴退十丈，看向江澈的眼神已带上恐惧。
“不可能……你明明只是涅盘三阶……”
“阶位，不代表实力。”江澈语气平静，尺水剑再起，“这一剑，为玲珑阁那些死去的护卫。”
剑光如水银泻地。
赤炎长老咬牙祭出一面赤红盾牌，盾面火纹流转，是地阶防御法宝“炎罡盾”。但剑光触及盾牌的瞬间，盾面火纹竟如被水浸透般迅速暗淡、熄灭！
“玄元重水焰……专克火系……”赤炎长老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道娇喝从侧面传来:
“江澈小心！”
是苏芸的声音。
江澈想也不想，剑势一变，从直刺转为横扫。
“铛！！！”
金铁交鸣声中，一柄赤红飞剑被震飞。飞剑后方，一名焚天谷涅盘二阶长老显出身形，满脸惊愕——他的偷袭，竟被如此轻易化解？
“二打一？”江澈挑眉，“也好。”
他左手掐诀，阴阳流刃凝聚——玄元重水焰为刃，太乙庚金焰为锋，一阴一阳两道气流旋转成刃轮，呼啸斩向那偷袭长老！
同时右手尺水剑再指赤炎:
“你我的账，还没算完。”
赤炎长老面如死灰。
另一艘灵舟上，苏芸的情况却有些微妙。
她面对的是焚天谷七长老赤霞——正是璃幽情报中“反对用活人炼器”的那位女修。
两人交手十余招，赤霞明显未尽全力。
“苏姑娘。”赤霞忽然传音，“我无意与你们死战。但谷主之命难违，今日我必须出手。”
苏芸手中月白色绸带一收，身形退开三丈，镜花水月的感知完全展开——她确认，赤霞身上没有杀意。
“既然如此，长老何不行个方便？”苏芸也传音回道。
赤霞苦笑:“哪有那么简单。我若放水太过，事后必被清算。不过……”
她话锋一转:“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情报——谷主在‘炎狱渊’入口布下了‘九阳锁魂阵’，此阵需九名涅盘期修士坐镇阵眼方能运转。但三长老赤霄……他弟子被赤羽害死一事，谷主至今未给交代。”
苏芸眼神微动:“你是说，赤霄长老可能……”
“他不会明着背叛。”赤霞摇头，“但若阵法运转到关键时刻，他那一处阵眼……或许会出点小问题。”
话音未落，赤霞手中赤绫猛地甩出，火焰如龙卷般扑向苏芸——声势浩大，实则留了三分力。
苏芸会意，水月镜天施展，月华般的幻象层层叠叠，将火焰龙卷“包裹”住，双方看起来打得激烈，实则都在做戏。
“还有。”赤霞一边“猛攻”，一边继续传音，“救出那丫头后，别往东走。谷主在东面海域布置了‘焚天煮海大阵’，融天期入内都有陨落之危。西面……西面虽是万兽山脉深处，妖兽横行，但总比落入阵法强。”
“多谢。”苏芸郑重道。
“不必谢我。”赤霞神色复杂，“我只是……不想再看无辜之人被炼成兵器。”
两人又“激战”了数十招，直到赤霞忽然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船舷上——她主动露出破绽，让苏芸的幻术“击中”了自己。
“七长老！”有焚天谷弟子惊呼。
赤霞“艰难”爬起，吐出一口“鲜血”——实则是提前含在口中的兽血丸。
“此女幻术诡异……撤！”她“虚弱”下令。
这艘灵舟开始调转方向。
与此同时，另外两处的战斗也接近尾声。
轩辕破天一拳轰爆了一头熔岩巨鳄的脑袋，浑身浴血却哈哈大笑:“痛快！”
璃幽那边更简单——六阶大妖的威压完全释放，另外两头熔岩巨鳄直接臣服，被她用狐族秘法暂时控制，反身去撞击焚天谷的灵舟。
江澈与赤炎的战斗，则在一记“混沌归墟指”中落下帷幕。
赤炎长老的炎罡盾被一指洞穿，胸口炸开一个血洞，若非涅盘期生命力强悍，这一指就能要他的命。他惊恐地看了江澈最后一眼，捏碎一枚传送符，消失在海雾中。
“跑得倒快。”江澈收剑，没有追击。
他落到苏芸身边:“没事吧？”
“没事。”苏芸摇头，低声将赤霞的话转述一遍。
江澈听罢，眼神闪烁:“九阳锁魂阵……赤霄可能出问题……西面退路……”
他抬头看向已开始溃逃的焚天谷船队，又望向海峡深处。
“看来，赤衍天准备得很充分。”江澈冷笑，“但他忘了——人心，是最难算准的。”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快。
焚天谷三艘灵舟两艘被俘，一艘重伤逃窜。三头熔岩巨鳄一死两降。己方只损失了一艘小型护卫舰，人员伤亡不到二十人——对于这种规模的伏击战，堪称大胜。
船队重新整队，继续驶向海峡深处。
但气氛反而更加凝重。
“这只是开胃菜。”主舰议事厅内，诸葛文境指着海图，“焚天谷知道我们会走万兽海峡，所以派了第一波拦截。他们没指望能全歼我们，只是试探、消耗、拖延时间。”
虚空尊者点头:“赤衍天在争取时间，让‘焚天冰凰’的淬炼完成。”
“那我们更要快。”江澈沉声道，“传令各船——全速前进，阵法全开，不计灵石消耗！”
命令下达后，船队速度提升三成，如离弦之箭射向海峡出口。
江澈和苏芸回到甲板。
海风吹拂，苏芸的长发有些凌乱。江澈很自然地伸手，帮她将一缕发丝拢到耳后。
这个动作让苏芸微微一怔，耳根泛起淡红。
“怎么了？”江澈笑问。
“没什么。”苏芸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只是想起以前……在镜湖殿的时候，你也常这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江澈还不是涅盘期，她还是镜湖殿的天才弟子，两人一起执行任务，在湖边休息时……
“等救回阿涟，我们回镜湖殿旧址看看。”江澈轻声说，“虽然宗门不在了，但那些记忆还在。”
“好。”苏芸点头，握住他的手。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前方海面。
夕阳西下，将海水染成血色，仿佛预示着什么。
“江澈。”苏芸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救回阿涟后，她真的被改造得失去记忆，甚至敌视我们……怎么办？”
江澈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芸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道:
“那我会一遍遍告诉她——我是她哥哥，你是她嫂子。告诉她小时候的事，告诉她我们怎么相依为命。”
“直到她想起来为止。”
“如果永远想不起来呢？”
“那就重新开始。”江澈转头，看着苏芸的眼睛，“亲情不是只靠记忆维系的东西。就算她忘了所有，我还是她哥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苏芸眼眶微红，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
“前方有情况！”桅杆了望台上传来警讯。
江澈和苏芸同时抬头。
只见海峡出口处，海面上赫然悬浮着十二面赤红阵旗！阵旗之间火焰流转，形成一道横贯海峡的火墙！
火墙前，一艘漆黑的巨舰静静停泊。
舰首站着三人。
居中者，正是焚天谷谷主——赤衍天的分身虚影！
左右各立一人:左面是个独眼壮汉，涅盘六阶气息；右面是个妖艳女子，涅盘五阶，手中把玩着一团粉色火焰——红尘欲火的气息！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整整八艘焚天谷战船，呈半月形排开。
“江澈。”
赤衍天的虚影开口，声音如雷，滚滚传遍海峡:
“本座在此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