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栓子率领的“夜不收”如同渗入沙地的水银,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随着监视的持续,那条模糊的脉络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城北那家名为“悦来”的客栈,老板看似是个唯唯诺诺的中年胖子,实则与几个形迹可疑的“商队”头领过从甚密,而这些商队,都曾在顺风车马行事发前后异常活跃。那个出现在码头的老乞丐,则被确认与城外一股神出鬼没的“流寇”有着不明联系,而这股流寇的活动区域,恰好覆盖了内卫“无意”中泄露的那几个假藏匿点。
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到叶飞羽面前。他并未急于收网,正如他对王栓子所言,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暗影”势力重创,甚至逼其现身的时机。然而,他未曾料到,对手的反击会来得如此迅猛和……直接。
目标并非他本人,也非亲卫营,而是望南城此刻名义上和精神上的支柱——凤凰郡主杨妙真。
事情发生在一次例行的城防巡视之后。杨妙真伤势未愈,但为稳定民心军心,仍坚持每隔几日便在周昆和林湘玉的陪同下,巡视关键城防段。那日午后,巡视完南城修复工事,队伍途经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返回城主府时,异变陡生!
十数支淬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屋檐、废弃阁楼的窗口暴射而出,目标明确,直指被亲卫簇拥在中间的杨妙真车驾!箭矢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保护郡主!”周昆老将军反应极快,怒吼一声,拔刀格飞一支射向车帘的弩箭,魁梧的身躯死死护在车前。
“敌袭!结阵!”林湘玉亦同时娇叱,长剑出鞘,化作一片光幕,护住侧翼。
训练有素的亲卫们瞬间收缩,盾牌高举,长枪如林,将车驾团团护住。叮叮当当!大部分弩箭被盾牌和武器挡下,但仍有两三名亲卫因角度刁钻中箭,惨叫着倒地,伤口迅速发黑,眼见不活。
第一波弩箭刚落,七八个穿着灰色劲装、黑巾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隐蔽处扑出,手中皆是利于近身搏杀的短刃、弯刀,招式狠辣,全然不顾自身,只求突破护卫,杀向车驾!这些人身手极高,配合默契,显然都是死士!
“是‘黑鹞子’!小心他们的刀上有毒!”周昆经验老到,一眼认出这些亡命之徒的路数,挥刀迎上,刀风呼啸,与一名扑来的死士战在一处,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林湘玉剑法轻灵狠辣,独自缠住两名死士,剑光闪烁间,已在一人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死士恍若未觉,攻势反而更加疯狂。
街巷狭窄,大队亲卫难以完全展开,一时间竟被这区区七八名死士拖住,厮杀得难解难分。混乱中,一名死士拼着硬受亲卫一枪,猛地将一枚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物体掷向了车驾!
“震天雷?!快躲开!”周昆目眦欲裂,他认得此物,乃是圣元军中仿制前朝的一种简易火器,虽威力远不如叶飞羽所制,但近距离爆炸,足以摧毁车驾,伤及车内之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疾电般从侧后方掠至,正是闻讯率亲卫营一小队赶来接应的叶飞羽!他人在空中,右手已拔出腰间横刀,看准那飞来的震天雷,用刀面精准地一挑、一引,竟将其改变了方向,向着街巷一侧无人的墙角甩去!
“轰!”
一声不算剧烈但足够骇人的爆炸声响起,墙角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几乎在震天雷被挑飞的同时,叶飞羽目光如冰,锁定了那名投掷的死士。他足下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出,手中横刀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居合·断流!
刀光一闪而逝。
那死士保持着投掷的姿势,脖颈处出现一道细密的血线,随即头颅歪斜,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尸身重重倒地。
叶飞羽看也不看,身形不停,如同虎入羊群,杀入战团。他的刀法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花哨,每一刀都带着落鹰涧血战淬炼出的惨烈杀气,专攻敌人必救之处与招式衔接的破绽。左臂伤势似乎并未影响他右手的稳定与狠辣,顷刻间,又有两名死士倒在他的刀下。
他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亲卫营士卒见主将如此悍勇,士气大振,攻势更猛。残余的死士见事不可为,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尖啸,剩余几人立刻试图脱离战斗,向不同方向溃逃。
“想走?留下!”叶飞羽眼神一厉,对随后赶到的王栓子喝道,“栓子,带你的人,追!死活不论,但要留活口审讯!”
“得令!”王栓子早已按捺不住,手一挥,数名“夜不收”如同暗影般缀着溃逃的死士而去,他们的身法更为诡秘,更擅长这种城市环境下的追踪与猎杀。
战斗很快结束。街面上留下七八具死士的尸体,以及三四名殉难的亲卫。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血腥味和一股淡淡的、甜腥的毒药气味。
叶飞羽收刀归鞘,快步走到车驾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郡主,可曾受伤?”
车帘掀开,露出杨妙真略显苍白但依旧镇定的脸庞。她看着叶飞羽染血的衣襟和冷峻的面容,摇了摇头,声音平稳:“我无事。多亏周老将军、林将军,还有你及时赶到。”她的目光在叶飞羽左臂位置短暂停留,那里包扎的白布似乎又渗出了一点血色,“你的伤……”
“无妨。”叶飞羽打断她,转身对周昆和林湘玉道,“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护送郡主回府,加派护卫,全城戒严,搜捕残余刺客!”
“已经下令了!”周昆脸色铁青,今日之事,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城内竟混入了如此多的死士,内卫和城防系统难辞其咎。
林湘玉则更显后怕,紧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回到城主府,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杨妙真端坐主位,虽未受伤,但遇袭的惊悸和随之而来的震怒,让她周身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威压。
“查!给本郡主彻查!”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死士在望南城内行刺!周老将军,内卫和城防系统,必须给本郡主一个交代!”
周昆单膝跪地,沉声道:“老臣失职,甘受责罚!已令内卫全城大索,掘地三尺,也要将刺客同党挖出来!”
叶飞羽站在一旁,冷静地分析道:“郡主,此次刺杀,计划周详,时机、地点选择都极为刁钻,动用的是‘黑鹞子’死士和震天雷,绝非临时起意。这既是报复,更是试探,甚至可能是想制造更大的混乱。‘暗影’的目的,恐怕不止是郡主您的性命,更是想借此打击望南城的指挥中枢,动摇军心民心。”
杨妙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羽所言有理。此刻,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周老将军,责罚之事容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肃清内患,稳定局面。”
“老臣明白!”
叶飞羽接着道:“此外,我认为,此次刺杀也暴露了‘暗影’的急切。他接连受挫,损失不小,不得不兵行险着,试图用这种极端手段打开局面。这对我们而言,既是危机,也是机会。他的行动越频繁,露出的破绽就可能越多。王栓子他们已经去追了,或许能有收获。”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约莫一个时辰后,王栓子风尘仆仆地赶回,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脸上却带着一丝振奋。
“将军,郡主!追到了两个活口,击杀三人,有一人……服毒自尽前,吐露了一个名字——‘韩七爷’!”
“韩七爷?”周昆眉头紧锁,“城内似乎有几个被称为‘七爷’的,多是些帮派头目或地方豪强,但能与‘暗影’牵扯上的……”
林湘玉却目光一闪,接口道:“可是盘踞在西市,掌控着码头苦力和大半地下赌坊的那个韩七?”
王栓子点头:“正是!我们追踪那名逃往西市方向的死士,最终见他潜入了一处属于韩七产业的货栈。虽未抓到韩七本人,但结合之前对码头那个老乞丐的监视,线索指向了他!”
叶飞羽眼中寒光乍现:“西市韩七……好得很!一个地头蛇,竟敢勾结外敌,行刺郡主!周老将军,立刻调兵,围了韩七的所有产业,抓捕韩七及其核心党羽!要快,绝不能让他跑了或灭口!”
“老夫亲自去!”周昆豁然起身,杀气腾腾。今日之辱,必须用血来洗刷!
大队兵马迅速出动,直扑西市。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当周昆带人冲进韩七常驻的赌坊和后宅时,只发现韩七及其几名心腹倒毙在密室中,皆是中毒身亡,面色青黑,与顺风车马行那些人的死状如出一辙。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又灭口了……‘暗影’,你果然够狠!”叶飞羽听到回报,并无太多意外,只是拳头悄然握紧。这个对手,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总能抢先一步断掉线索。
但这一次,也并非全无收获。韩七的覆灭,等于拔掉了“暗影”在望南城内一个重要据点,斩断了他获取城内情报和调动部分资源的一条臂膀。更重要的是,此次刺杀事件,如同一记惊雷,彻底惊醒了望南城上下。从杨妙真到普通士卒,都清楚地认识到,战争从未远离,敌人就在身边,任何的松懈都可能付出血的代价。
杨妙真借此机会,以铁腕手段整顿内卫和城防系统,撤换了一批可疑或怠惰的官员,进一步巩固了权力。全城的盘查和警戒提升到了最高级别,一种外松内紧的态势悄然形成。
叶飞羽站在城主府的了望台上,俯瞰着逐渐被夜色笼罩的望南城。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城池的轮廓,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韩七死了,但‘暗影’还在。”林湘玉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他损失了一条重要臂膀,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叶飞羽目光深邃,“他在等待下一个机会,我们也是。不同的是,我们每打断他一条触手,望南城就安全一分,而他的选择,会越来越少。”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下一次,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断尾逃生了。”
惊雷乍现,虽未劈中目标,却照亮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短暂的沉寂之下,是双方更加激烈的力量积蓄与下一次碰撞的酝酿。望南城的暗战,已然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