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车马行的线索戛然而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被黑暗吞没。这并未让叶飞羽感到气馁,反而印证了“暗影”的狠辣与谨慎,也让他更加确信,对手就潜伏在望南城及其周边的阴影里,如同跗骨之蛆,时刻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他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迅速好转,左臂已能进行日常活动,只是发力时仍会隐隐作痛。但他没有时间等待完全康复,望南城脆弱的平衡不容他久卧。在得到医官的首肯后,他立刻全面投入了工作,而首要任务,便是组建他设想中的那支专属力量。
书房内,油灯彻夜长明。叶飞羽、林湘玉、周昆,以及被特意召来的王栓子,正在进行密议。
“这支队伍,不同于寻常战兵,也不同于内卫。他们要擅长隐匿、追踪、反追踪、刺探、捕俘,甚至……必要的清除。”叶飞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目光扫过王栓子坚毅的面庞,“栓子,你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又经历过黑风谷和落鹰涧的生死考验,是我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王栓子霍然起身,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将军信重,栓子万死不辞!必为将军,为望南城,打造出一把藏在暗处的利刃!”
“好!”叶飞羽将他扶起,“人员,由你全权从亲卫营,尤其是黑风谷老兄弟和落鹰涧表现突出者中挑选,宁缺毋滥,首批暂定五十人。装备,我会亲自绘制图样,让翟墨林先生指导匠作坊,优先为你们打造特制的轻甲、袖箭、飞爪、迷烟、毒囊以及便于携带的短弩和淬毒匕首。训练场地,设在城西废弃的守备营,那里足够偏僻,我会划为军事禁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周昆抚须沉吟道:“此举甚有必要。‘暗影’擅用奇兵,我们若无对等手段,只能被动挨打。只是,此事需得绝对保密,除我等在场四人外,绝不可泄露于第六人知晓。对内,可暂称其为‘亲卫营侦缉队’。”
林湘玉补充道:“我会调拨一批信鸽和擅长驯养鸽子的老兵给你,确保通讯快捷隐秘。另外,城内三教九流的渠道,我这边也有些门路,可供你参考,便于打探消息。”
叶飞羽点头,对王栓子郑重道:“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正面搏杀,而是潜伏于暗处,成为望南城的眼睛和耳朵,必要时,化为无声的匕首。你的对手,是‘暗影’和他麾下最阴险的死士。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让这支队伍形成战力,找出‘暗影’的藏身之地,掐断他伸向望南城的每一只触手!”
“属下明白!”王栓子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这是一种被赋予重任的使命感,也是对落鹰涧死难兄弟的复仇之念。
计划迅速付诸行动。王栓子如同最挑剔的工匠,开始在亲卫营中筛选合适的人选。他不仅看重武艺和胆识,更注重机敏、忍耐力、观察力以及……某种适合在阴影中生存的特质。入选者被秘密带入城西守备营,那里很快被高墙和巡逻队隔绝,内部则开始了迥异于常规军队的残酷训练:潜行匿踪、野外生存、毒物辨识、刑讯与反刑讯、密语书写、伪装易容……训练的艰苦与苛刻程度,远超普通士卒,但每一个被选中者都明白他们肩负的使命,无人叫苦,只有沉默的坚持。
叶飞羽则将自己关在书房和匠作坊,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和翟墨林的巧思,绘制出一件件让老匠人都啧啧称奇的装备草图:可折叠的强韧钢弩、能发射毒针的机括腕套、带有倒钩和细锁链的飞爪、混合了迷药和刺激性气味的烟丸……他知道,在不对等的暗处较量中,技术优势往往能决定生死。
就在叶飞羽和王栓子紧锣密鼓地打造“利刃”之时,“暗影”的报复,也如同预料般,悄然而至。只是,这一次,更加阴险,更加难以防范。
首先出事的是亲卫营的驻地。一夜之间,马厩里两匹颇为神骏的战马口吐白沫倒毙,经查验是食用了掺有剧毒“断肠草”的草料。下毒者手段高明,混在大量草料中,极难察觉,若非当夜值守的马夫心细,发现草料颜色有异,未曾全部投喂,恐怕损失更大。
紧接着,亲卫营一处新兵伙房的水缸里,发现了数条被剁碎的毒蛇。虽然发现及时,未造成伤亡,但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底层士卒中蔓延。流言开始滋生,说圣元的细作已经无孔不入,连军营重地都能来去自如。
这些消息传到叶飞羽耳中时,他正在试穿新打造好的轻甲。听完汇报,他脸色平静,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果然开始了。不敢正面交锋,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林湘玉面带怒色,“这是在动摇军心!”
叶飞羽系好最后一根皮扣,活动了一下手臂,轻甲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意料之中。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落鹰涧的失败让他们急了,只能靠这种手段来拖延我们,制造混乱。”他看向负责驻地安全的赵铁柱,“加强警戒,尤其是饮食水源,实行分餐制和试毒制。安抚士卒,告诉他们,这些鬼蜮伎俩,正说明敌人怕了我们,不敢真刀真枪地来碰一碰。同时,暗中排查近期所有接触过马厩和伙房的人员,包括轮值的士卒、送菜的民夫,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将军!”赵铁柱领命而去。
周昆老将军闻讯赶来,神色凝重:“飞羽,看来‘暗影’是铁了心要跟你耗上了。你在明,他在暗,长久下去,恐生变故。”
叶飞羽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望南城及其周边复杂的地形上。“不能让他一直牵着鼻子走。栓子那边还需要时间,但我们不能干等着。”他手指点向沙盘上几个关键位置,“既然他喜欢玩阴的,那我们就陪他玩,但要按照我们的节奏来。”
他转向林湘玉和周昆:“周老将军,请您加派可靠人手,对城内所有车马行、客栈、酒楼、赌场甚至妓馆,进行一轮更隐秘的排查,重点排查近期新来的、形迹可疑的生面孔,以及……与顺风车马行有过接触,但未被清理掉的人员。湘玉,你通过你的渠道,放出风声,就说我们抓获的俘虏熬不住刑,吐露了几个‘暗影’在城外可能的藏匿点,内卫不日将进行大规模清剿。”
周昆眼中精光一闪:“虚虚实实,打草惊蛇?”
“不错。”叶飞羽点头,“‘暗影’生性多疑,得知俘虏可能开口,又听闻我们要清剿其藏身点,必然有所动作。要么紧急转移,要么……会派人确认消息,甚至灭口。只要他动,就会留下痕迹。这痕迹,就是王栓子他们需要的机会。”
林湘玉立刻领会:“我这就去办。”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望南城内外悄然传播。正如叶飞羽所料,藏在暗处的“暗影”很快便收到了风声。
荒废山神庙内,气氛比往日更加阴森。暗影听着手下关于城内流言和“清剿计划”的汇报,脸色变幻不定。
“俘虏开口了?不可能!那几人都是硬骨头,受过反审讯训练!”他嘶哑着声音,眼神狐疑,“但叶飞羽此人诡计多端,难保没有我们不知道的手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焦躁地踱着步:“我们在城外的几个备用联络点,必须立刻放弃!通知他们,分散隐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启用!还有,派人去查,看看内卫是否真有异动,重点盯住叶飞羽派出的那支所谓的‘侦缉队’!我总觉得,那支队伍不简单!”
“是,先生!”
暗影的谨慎,让他迅速采取了收缩和转移的措施。然而,正是这看似稳妥的应对,让他的人手在频繁调动中,不可避免地暴露了更多的行踪。一些原本隐藏极深的暗桩,在接到转移命令时,动作虽快,却未能完全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城西守备营内,王栓子站在一张巨大的、不断更新的望南城及周边地形图前,上面已经标注了许多新的符号和线条。他手下那些经历了初步残酷训练的“夜不收”(这是叶飞羽私下给这支队伍起的代号,取“夜间行动,来去无踪”之意)们,如同被放出笼子的猎犬,开始按照指令,悄无声息地融入望南城的街巷和城外的山林。
他们伪装成樵夫、货郎、乞丐,甚至混入流民队伍,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观察、倾听、追踪。王栓子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不是杀人,也不是抓捕,只是“看”和“听”。看哪些地方有异常的人员流动,听市井之间流传的、不寻常的闲言碎语。
起初几天,收获寥寥。但随着“清剿”流言的发酵和暗影的应对,一些细微的异常开始浮现:城北一家小客栈,连续有几批看似互不相干的客人匆匆入住又连夜离开;一个平日里只在固定区域乞讨的老乞丐,突然出现在了城南的码头,目光却总往军营方向瞟;城外三十里一处早已废弃的樵夫小屋,近期似乎有人活动的痕迹,但周围的村民却声称未见生人……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迅速汇集到王栓子这里,经过交叉比对和分析,几条模糊的脉络开始逐渐清晰。他们虽然还未找到“暗影”的确切藏身之处,但已经触摸到了他那张无形网络的一些边缘节点。
深夜,王栓子将整理好的情报亲自送到叶飞羽的书房。
叶飞羽仔细地看着那份用密语写就的报告,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意。“干得好,栓子。看来,我们的‘夜不收’,已经开始闻到猎物的味道了。”
王栓子压抑着兴奋,低声道:“将军,是否动手抓几个舌头回来?”
叶飞羽摇了摇头:“不急。现在动手,只会惊动更大的鱼。继续监视,摸清他们的规律和联络方式。尤其要盯住那个出现在码头的老乞丐,还有城北那家客栈的老板。‘暗影’狡诈,这些可能只是外围的眼线,甚至可能是他故意抛出来的诱饵。我们要的,是顺着这些线,找到牵线的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黑暗,直抵对手的心脏。“告诉兄弟们,忍耐是猎手最重要的品质。我们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确保一击,便能打断‘暗影’的脊梁!”
“是!”王栓子肃然应命,身影悄然退入黑暗,与夜色融为一体。
望南城的暗战,在无声无息中骤然升级。一方是经验丰富、狠辣果决的潜伏网络,另一方则是新近成立、却拥有超越时代思维和坚韧意志的反击力量。在这座饱经战火洗礼的城池内外,光与影的界限变得模糊,信任与背叛只在瞬息之间。而这场发生在阴影里的无声厮杀,其残酷与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场正面战场的血肉搏杀。它决定着望南城的呼吸,也决定着叶飞羽和杨妙真等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