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鳞与绫清竹小心地穿过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岩石裂缝，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裂缝之后，是一片被高耸岩壁环抱的巨大地下空洞。洞壁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散发着柔和蓝绿色光芒的蕨类植物与发光苔藓，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月夜。
洞窟中心，有一弯浅浅的、散发着同样微光的、几乎不流动的地下暗河。而在洞窟各处，散布着数十个简陋的、用石块、兽骨、以及少量奇异金属搭建而成的简陋庇护所，依稀能看出建筑的轮廓。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聚集在洞窟中央、河岸边的那些人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约莫百余人。他们全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皮肤苍白，眼神疲惫而麻木，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疤。但此刻，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裂缝入口，盯着突然闯入的墨鳞与绫清竹，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死灰复燃般的、近乎疯狂的希望！
“人……是人！是外面来的人！”
“看！他们还穿着完整的衣服！是……是新来的！不是那些怪物！”
“天啊……预言……预言是真的？！”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到发颤的惊呼声。
不少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向这边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是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绫清竹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墨鳞则眉头微皱，仙人瞳扫过人群，瞬间判断出这些人的状况。他们的气息极其微弱，体内只有一丝极其稀薄的、类似斗气的能量波动，最强不过斗之气七八段，大部分人甚至更弱。
他们显然是被困在此地很久，长期营养不良，能量稀薄，身体濒临崩溃。
“预言之子？外面来的人？” 墨鳞心中快速思索，但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将绫清竹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人群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头发花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的老者身上。
这老者似乎有些地位，周围的人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道路。
老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墨鳞，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激动而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
“让开！都让开！”
一个清脆、稚嫩，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慰心灵的、神圣而空灵的声音响起。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一道小小的、散发着淡淡白光的身影，从人群后方的阴影中，一蹦一跳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兔子。
一只仅有巴掌大小，通体毛茸茸，洁白如雪，不染一丝尘埃的兔子。
它的眼睛并非寻常兔子的红色，而是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清澈、温柔，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沧桑。
最奇异的是，在它额头的正中央，有一撮银色的、如同弯月般的毛发，正散发着柔和、神圣、充满生命气息的淡淡光芒，与洞壁上那些发光植物的光芒截然不同，更为纯粹、高贵。
它蹦跳着来到墨鳞与绫清竹面前，抬起头，用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悲伤。
“终于……等到了。” 小兔子开口，声音依旧是那清脆、稚嫩、却神圣空灵的语调，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与期待。
“您就是……预言之子吗？” 它看着墨鳞，目光落在他的眉心，仿佛能看穿什么。
墨鳞眼神一凝。这只兔子……不简单！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神圣、光明、充满生机的气息，与这方死寂、黑暗、充满恶意的世界，形成了极其强烈的、甚至是“绝对”的对立！仿佛它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是误入此地的、来自“生”之世界的遗民。
而且，它的气息……虽然很微弱，很虚弱，但其本质层次，似乎极高！隐隐触及……某种“神圣本源”的法则！
“预言之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墨鳞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我们只是偶然进入此地的旅人。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所说的预言，又是什么？”
白色小兔子轻轻摇了摇长耳朵，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
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洞窟中那些眼巴巴望着这里的人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们，是‘紫星帝国’的遗民。或者准确说，是‘紫星’与‘月华’两大主文明，在‘最终冲击’与‘净化之潮’中幸存下来的、最后的一批智慧生灵的后裔。”
“紫星帝国？月华文明？最终冲击？净化之潮？” 绫清竹忍不住低声重复，眼中露出思索与惊疑之色。
这两个名字，她在之前的“文明碎片”记忆中似乎有所印象，但很模糊。
“这里，曾经是这片主位面最繁华、最核心的区域之一，被称为‘星辉大陆’。紫星帝国，曾经是这里的主宰，一个辉煌到极致、试图触碰禁忌的科技与修仙结合的超级文明。而月华……是我的先祖，是崇尚自然、光明、生命、和平的种族，我们自称‘月灵’。” 小兔子回头，看向墨鳞与绫清竹，蓝宝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但紫星的疯狂，引来了无法想象的‘灾祸’。为了抵御‘灾祸’，他们付出了惨重代价，却也间接导致了大陆的毁灭。而‘净化者’……那些疯子，认为所有智慧生灵都是毒瘤，是引来‘灾祸’的根源。他们发动了‘净化之潮’，要清除一切‘污染’。”
“月灵一族，亲近光明，厌恶黑暗与邪恶。先祖们曾试图阻止净化者，失败了。在最终的大战中，先祖们引动了月华本源的力量，试图净化黑暗，却反被黑暗侵蚀、污染……”
小兔子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我的族人们……绝大部分，都在那场污染中，被扭曲、堕落，变成了如今在黑夜中游荡、疯狂渴求生机的……那种怪物。也就是你们在外面，在黑暗降临后看到的……那些东西。”
墨鳞和绫清竹心中一震！那些扭曲、恐怖、如同兔形、布满锯齿嘴巴、触角发红、散发着纯粹恶意的怪物……竟然原本是眼前这只神圣、光明、充满生机的兔子……月灵一族的族人？！
“而这里，” 小兔子抬起小爪子，指了指周围发光的植物，又指了指那些骨瘦如柴的人类，“是先祖用最后的力量，结合紫星帝国遗留的部分空间技术，开辟出的一个小小的、与外界隔绝的‘生命庇护所’。这些‘蓝光蕨’，是我族先祖净化之力的残留，能微弱地隔绝黑暗侵蚀，也能提供一点点……生命能量，让我们不至于立刻饿死、渴死。”
“但庇护所的力量，是有限的。而且……” 小兔子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个世界，已经被‘死寂法则’彻底侵蚀。每时每刻，黑暗都在试图吞噬这里。而每年的这个时刻，蓝光蕨会因为能量消耗过大，进入一个短暂休眠期，光芒会变得极度暗淡，几乎熄灭，持续……三天。我们称之为‘长夜’。”
“在长夜期间，庇护所的隔绝力量会降到最低。外面那些被污染的、堕落的族人……那些怪物，会疯狂地冲击这里。它们的数量……无穷无尽，如同黑色的潮水。而我们……” 它环顾着洞窟中那些瘦骨嶙峋、眼中只有麻木与绝望的遗民们，“最强的战士，在一年年的守卫中，早已死绝。最后一位天至尊级别的守护者，也在上一次长夜中，为了保护我们，力竭而亡。”
“明天……就是长夜开始的时刻。蓝光蕨的光芒将会暗淡，庇护所将变得脆弱不堪。而外面……已经被彻底污染、堕落的月灵……那些怪物，会疯狂地涌入这里。它们会吞噬一切光芒，一切生机，一切活物……直到这里，也化为一片死寂的黑暗。”
小兔子抬起头，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祈求与绝望，望着墨鳞，声音几近哽咽：
“我们……我们已经没有力量了。我们只是在等死。但就在这个时候，你们出现了……带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新鲜而强大的生机……”
“我在你们身上，感应到了……与这个世界本源的联系，但又截然不同。你们不是被污染者，你们身上，有希望的光芒！”
“预言中提及，在长夜降临、庇护所即将熄灭的最后时刻，会有不属于此界的、与‘寂灭’为敌的‘生’之希望降临，他将带来最后的转机，或许能……净化黑暗，为这个世界，保留最后的火种……”
“您……您就是预言之子，对吗？求求您，救救我们！救救这最后的幸存者，救救这庇护所，救救……我那些被污染、在痛苦中挣扎的、堕落的族人们！”
白色的小兔子，用后腿支撑着，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合在胸前，对着墨鳞与绫清竹，深深地、虔诚地、卑微地低下了头。
洞窟中，那百余位紫星遗民，也仿佛被点燃了最后一丝希望，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用嘶哑的声音，呜咽着、乞求着：
“求求您……救救我们……”
“预言之子……救救我们……”
“我们不想死……不想被那些怪物吃掉……”
“求您了……”
绫清竹看着眼前这只神圣却又无比可怜的兔子，看着那些跪倒在地、眼神充满绝望与乞求的人们，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虽然性子清冷，但并非铁石心肠。尤其是在这种近乎绝境的情况下，面对如此悲怆的恳求，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但她也清楚，墨鳞……这个男人，绝非什么良善之辈。他行事，自有其准则与目的。他会因为同情，而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这些素不相识的、甚至可能是“累赘”的陌生人吗？
她不禁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墨鳞。
墨鳞沉默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仙人瞳深邃，看不出喜怒哀乐。他静静地看着那只向他鞠躬、祈求的白色兔子，又看了看那些跪倒在地、眼神充满绝望与乞求的遗民，最后，目光扫过洞壁上那些散发着微弱光芒、但即将熄灭的蓝光蕨。
他的内心，此刻正飞速计算、权衡、推演。
预言？他不在乎。他是墨鳞，只信自己，不信天命。
同情？怜悯？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见过太多的苦难与消亡，心早已坚硬如铁。若非牵扯到他自身或其所在意之人的生死存亡，很难让他动容。
救这些人？对他有什么好处？一群手无缚鸡之力、能量稀薄、随时可能成为累赘的遗民，以及一只来历神秘、但力量衰微的“月灵”皇族。救了他们，除了收获一些虚无缥缈的感激，以及一个即将覆灭的庇护所的“所有权”，似乎并无太大实际利益。反而要面对无穷无尽、实力不明、但数量恐怖的、被污染的“月灵”怪物。风险极高，回报极低。
不救？带着绫清竹立刻离开，去寻找更安全的栖身之所，或者直接尝试修复那核心符文，寻找离开此界的空间通道，似乎才是更理智、更符合他利益的选择。
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白色兔子身上，尤其是它额头那撮散发着神圣、光明、生命气息的银色弯月状毛发。
“月灵一族……亲近光明，拥有净化之力，与这方世界的黑暗、死寂法则截然对立，甚至隐隐克制……其先祖曾引动月华本源对抗黑暗……”
“这兔子虽然虚弱，但其力量本质层次极高，接近‘神圣本源’法则……若能将其力量与绫清竹的‘太上之力’、以及我的位面本源之种结合……”
“净化黑暗……保留火种……”
墨鳞的仙人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缓缓亮起。
他需要的，是能炼化那“浓缩”了整个主位面力量的、濒死的“位面之胎”，踏出成仙的关键一步。而这“位面之胎”，与这方世界的“黑暗”、“死寂”、“归墟”法则，本质是一体两面，是其最后的、浓缩的、负面的、走向死亡的那一面的体现。
若要炼化、掌控、甚至逆转这种力量，使之化为己用，助他成仙，或许……就需要一种能“净化”、“调和”、“转化”这种负面力量的、性质完全相反的、至高的、本源的、代表着“生”、“光”、“希望”的……力量！
眼前这只“月灵”皇族兔子，它身上所具备的、稀薄但本质极高的、来自其先祖的、传承的、与“黑暗”对立的、代表着“月华本源”的、神圣的生命净化之力……似乎……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而且……” 墨鳞的思绪飘向绫清竹，“绫清竹的‘太上之力’，感应位面之胎，是‘钥匙’。我的位面之种，炼化位面之力，是‘熔炉’。而这月灵的力量，净化、调和、转化黑暗，是……‘催化剂’与‘稳定剂’！
三者结合，或许能大大降低炼化位面之胎的风险，提高成功率，甚至……能从中汲取、领悟到更深层次的、关于‘生’与‘死’、‘光’与‘暗’、‘创造’与‘毁灭’的大道真意，对我凝练自身的‘混元仙道’，也有不可估量的益处！”
“至于这些遗民……若救下他们，掌控这最后的庇护所，便等于拥有了一个稳定的、暂时安全的落脚点，可以安心研究符文、尝试炼化位面之胎。
同时，他们作为紫星遗民，或许还知道一些关于这方世界、关于当年那场大灾难、以及位面之胎的其他秘密，有利用价值。”
“而那只兔子……月灵皇族，血脉中蕴含的秘密，以及它那被污染、堕落的族人（那些怪物），或许……能成为我研究、甚至……驾驭、利用‘黑暗’力量的……绝佳素材？”
一个完整的计划，在墨鳞脑中迅速成形。风险与机遇并存，但利益，足够让他动心。
墨鳞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平静、深邃，看向那只依旧保持着鞠躬姿态、眼中充满祈求的白色兔子，又扫过那些跪在地上、充满绝望的遗民，最后，与身旁绫清竹略带探寻、复杂的目光对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寂静的洞窟中清晰回荡：
“我，并非什么预言之子。”
“但……”
“我可以帮你们，度过这长夜。”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在所有人（包括绫清竹）的心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