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以封锁边境作为对刘隆的强硬回应,非但未能换来北岸的退让,反而如同一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涟漪,而这些涟漪最终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暗流,反噬回襄阳自身。
寿春方面对封锁的冷静应对,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具战略性的反制措施——成功结好张绣与交州士燮——的消息,如同两道冰冷的铁钳,缓缓合拢,清晰地传回了襄阳。当细作将张绣在宛城接受刘隆册封、“共抗曹刘”的消息,以及士燮遣使携厚礼通好寿春、荆州南部边境压力骤增的密报,同时呈送到刘表案头时,这位本就忧心忡忡的州牧,终于支撑不住了。
襄阳城,州牧府内室。
往日里熏香袅袅、静谧安详的寝室,此刻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石气味。刘表躺在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昔日梳理整齐的胡须如今也显得有些散乱。他剧烈地咳嗽着,胸膛起伏不定,侍立的医官和侍女们屏息凝神,面露忧色。
“北……北有张绣……南有士燮……”刘表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望向榻边悬挂的巨幅地图,声音嘶哑微弱,“西是刘隆根基……东是其水师锋芒……我荆州……已成瓮中之鳖矣!”
他越说越激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绢帕上赫然染上一抹殷红。医官慌忙上前诊脉,眉头紧锁。
“主公!保重身体啊!” 侍立在一旁的别驾蒯越、治中邓羲等人见状,急忙上前劝慰,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
“保重……如何保重?”刘表惨然一笑,无力地挥挥手,“刘隆……不动一刀一兵,仅凭外交手腕,便让我荆州四面楚歌!封锁?呵呵……封锁有何用?徒惹其笑耳!”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未来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位守成之主。他毕生追求的保境安民,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巧的战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内心的煎熬,加上本就年迈体衰,终于击垮了他的身体。这一次的病倒,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州牧病重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襄阳城的权贵阶层中传开,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恐慌,不再是仅仅针对北方的强敌,更源于内部权力即将出现的真空。刘表年事已高,此次病势汹汹,继承人的问题,瞬间被摆到了台前,成为了比应对刘隆更为紧迫、也更为凶险的议题。
长公子刘琦,性情温和,但略显懦弱,且其生母早逝,在州府中缺乏强有力的外戚支持。而次子刘琮,年纪尚幼,但其母蔡氏,出身襄阳大族,其弟蔡瑁更是手握荆州水军重兵。蔡氏一族,早已有立幼子以便掌权的意图。
夜幕下的襄阳,暗流涌动。
蔡府内,灯火通明。蔡瑁与姐姐蔡氏(刘表后妻)密会,神色严峻。
“姐姐,主公病体沉重,恐难久持。如今外有强敌环伺,荆州危如累卵,若立长公子琦,其性柔弱,岂能担当重任?届时荆州必乱!”蔡瑁压低声音,语气急切。
蔡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德珪所言极是。琮儿虽幼,然聪慧伶俐,有我蔡家与蒯家等大族支持,方可稳住局势。刘琦……断不可立!”
“然则,蒯异度等人态度暧昧,且州中仍有如韩嵩等老臣支持长幼有序……”蔡瑁沉吟道。
“此事需速决!”蔡氏决然道,“你手握军权,当控制州城要害。我去联络蒯越等人,陈说利害。务必在……在主公弥留之前,定下名分!”
与此同时,刘琦府中,却是另一番冷清景象。刘琦独自对灯枯坐,面带愁容。他虽为长子,却深感势单力薄。幕僚伊籍在一旁,低声进言:“公子,蔡氏一族其心叵测,近日与蒯家往来频繁,恐对公子不利。当早作打算,或可联络……驻守江夏的叔父(刘备)……”
刘琦苦笑摇头:“叔父自身难保,且远在江夏,如何助我?一切……唯有听天由命罢了。”
而州府之中,蒯越、邓羲等重臣,亦是忧心忡忡。他们既担忧刘表的病情,更忧虑荆州未来的走向。在蔡氏与长公子之间如何抉择,如何平衡各方势力,以应对北方巨大的威胁,成了他们心头沉甸甸的巨石。蒯越尤其焦虑,他深知,一旦处理不当,外患未至,内乱先起,荆州顷刻间便有分崩离析之祸。
病榻上的刘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潜藏的暗流。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他会拉着蒯越的手,断断续续地询问边境局势,叹息不已;糊涂时,则会喃喃呼唤着两个儿子的名字,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与不舍。他或许预见到了身后的纷争,但此刻的他,已是有心无力。
襄阳城,这座荆襄九郡的心脏,如今却被内忧外患的双重阴影所笼罩。北岸刘隆的战略包围网越收越紧,而城内,一场围绕继承权的暗战,已悄然拉开序幕。刘表的病重,非但没有让荆州凝聚起来共同对外,反而使其内部潜藏的矛盾彻底爆发,加速了这个割据政权走向末路的进程。恐慌,在夜色中蔓延,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