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病重难起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襄阳城中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变形,最终演变成一股汹涌的暗流。州牧府的权力核心出现真空,原本被压制或隐藏的矛盾,瞬间浮出水面,而其中最尖锐、最核心的,便是那关乎荆州未来的继承人之争。
襄阳城,蔡府内宅,灯火彻夜通明。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蔡瑁一身常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焦躁与杀伐之气,在厅中来回踱步。其姐蔡氏,即刘表的后妻、刘琮的生母,端坐主位,虽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姐姐,医者言,主公此次……怕是凶多吉少。”蔡瑁停下脚步,声音低沉而急促,“如今外有强敌环伺,荆州危如累卵,若立刘琦那懦弱之辈,如何能镇住局面?荆州基业,必毁于其手!”
蔡氏冷哼一声,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刘琦?不过是一介庸碌之徒,且其母家卑微,在州中毫无根基。岂能与我琮儿相比?琮儿虽幼,然聪慧伶俐,更重要的,他是我蔡氏的血脉!唯有立琮儿,得我蔡家、蒯家等大族鼎力支持,方能凝聚人心,共度时艰!”
“话虽如此,”蔡瑁眉头紧锁,“然长幼有序,乃祖宗成法。刘琦毕竟是长子,州中如韩嵩、邓羲等老臣,乃至……那寄居新野的刘备,恐都会借此生事。”
“祖宗成法?”蔡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值此存亡之秋,岂能拘泥于虚礼?荆州若是不保,要这成法何用!”她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德珪,你手握水军重兵,便是最大的依仗!立刻加派人手,控制州牧府内外要害,特别是主公寝殿,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同时,严密监视刘琦府邸以及……新野方向的动静!”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蒯异度那边,我亲自去说。蒯家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至于韩嵩那些迂腐之辈,若敢多言,寻个由头,或贬或囚,绝不能让其坏了大事!”
“那刘备……”蔡瑁提到这个名字,脸上闪过一丝忌惮。刘备虽兵微将寡,但声望极高,且有关羽、张飞等万人敌为辅,若其以宗亲身份支持刘琦,确是心腹大患。
“刘备?”蔡氏冷笑,“一介客将,仰我荆州鼻息而存。若他识相,或可许以厚利,令其袖手旁观。若他不识抬举……”她眼中寒光一闪,“便以其挑拨离间、图谋不轨为名,请主公(指刘表,若尚能言语)或……日后令你率兵剿之!”
姐弟二人计议已定,立刻行动起来。蔡瑁迅速调遣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军士,接管了州牧府的防务,尤其是刘表养病的寝殿,被严密看守起来,除蔡氏、蔡瑁及少数指定的医官外,连刘琦欲探病,也多次被以“主公需静养”为由拦在门外。襄阳城内外的关键哨卡、城门,也陆续换上了蔡瑁的亲信。
与此同时,刘琦府中,却是另一番凄冷景象。
刘琦坐立不安,面色惨白。他几次三番前往州牧府探病,皆被阻挠,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幕僚伊籍在一旁,忧心忡忡:“公子,蔡瑁封锁府门,其心叵测,意在幼子。如今城内兵马皆听其调遣,形势危矣!为今之计,或可速遣心腹,密赴新野,请皇叔(刘备)速来襄阳,以宗亲之长,主持大局!”
刘琦苦笑摇头,声音充满了无助:“机伯(伊籍字),叔父(刘备)虽善,然其势单力薄,远在新野,如何能与掌控襄阳的蔡瑁抗衡?我若贸然相请,非但救不了自己,恐反害了叔父性命……” 他性格中的懦弱和对蔡氏权势的恐惧,在此刻暴露无遗。
“公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伊籍急道,“即便不请皇叔,亦需早作打算。或可暗中联络韩嵩、邓羲等忠于汉室、秉持正统的老臣,共商对策?”
刘琦依旧犹豫不决,只是长吁短叹。他与弟弟刘琮之间,原本尚存的些许兄弟之情,在这残酷的权力争夺面前,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猜忌、恐惧和隔阂。兄弟离心,已成定局。
州牧府内,病榻上的刘表,偶尔清醒时,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他问起刘琦,侍从只含糊以“大公子身体不适”或“主公需静养”搪塞。他想见见刘备或其他老臣,也总被蔡氏以各种理由劝阻。一种被孤立、被蒙蔽的悲凉感,笼罩着这位垂暮的州牧,他的病情,在这种精神折磨下,愈发沉重。
而新野城中,刘备自然也收到了刘表病重、襄阳异动的消息。他召来关羽、张飞、诸葛亮商议。
“景升兄病危,蔡瑁专权,欲立幼子,排挤贤侄(刘琦),此乃取乱之道也!”刘备面露忧色,“我欲往襄阳探病,并陈说利害,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诸葛亮羽扇轻摇,冷静分析:“主公,蔡瑁此举,志在必得。其掌控襄阳军权,主公若往,犹如羊入虎口,恐为其所害。亮以为,眼下宜静观其变,加固新野城防,训练士卒,以备不测。同时,可遣细作密切关注襄阳动向,若蔡氏果真行废长立幼之事,必失人望,届时主公再以匡扶汉室、救援宗亲为名,振臂一呼,或可有所作为。”
关羽丹凤眼微眯,沉声道:“军师所言极是。大哥不可轻涉险地。若那蔡瑁敢害了刘琦公子或对大哥不利,关某的青龙偃月刀,定不饶他!”
张飞也嚷嚷道:“正是!大哥放心,有俺老张在,看谁敢动你!”
刘备权衡再三,知诸葛亮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道,遂按下立即前往襄阳的冲动,但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荆州的天空,已是阴云密布,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蔡氏的专权,不仅加剧了荆州的政治危机,也为北岸的刘隆,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介入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