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侯卿用眼神示意着不远处掉落在地上的笛子，李星云无奈的摇了摇头。
哪怕近在咫尺，可是地上这么多枯枝烂叶，难免会惊动这些树女。
…
降臣步入阴山深处的石洞，多阔霍静坐在中央石台上，周身萦绕着古老的气息。
降臣随意的说了一句：
“这次的四月会透着古怪，是你的手笔吧？”
多阔霍缓缓起身：
“这是预言——漠北勇士将随神鹰雄库鲁降临阴山，获得魃阾石之力，永护漠北。”
“哼。”
降臣倚着石壁，将《九幽玄天神功》掷向对方，多阔霍并不在意，任由其掉落在地上。
“功法已成。”
“成了又如何？”
多阔霍语气淡漠，
“昔日林远带黑白无常来此修炼，助我破封而出，袁天罡却又将我禁锢于此。不知他是否又添了新禁制。”
“魃阾石唯有修炼那秘法方能安全驾驭，也唯有修炼者才能将其从石壁取下。”
降臣目光灼灼，
“这改良后的功法，成功率应当很高。我们可以找很多人一试。”
多阔霍微微颔首：
“虽然林远已解过我一次封印，但答应你的条件，依然作数。”
“有你这句话便好。”
降臣轻笑，
“多阔霍，你我皆活了漫长岁月。我游走于世间，你却被囚禁于此无数春秋。我始终不解——当年初见林远时，你为何没有杀他？”
多阔霍重新坐下，沉默以对。
“罢了，”
降臣转身欲走，
“往后我不再问便是。总之，那一天，就快到了。”
“嗯。”
多阔霍幽幽道，
“思玉丹，或许当你找到那人时，也正是失去一切之时。”
降臣轻笑一声离去，却未察觉石壁缝隙间藏着的无数典籍——皆是当年林远带来的书籍。
待洞中重归寂静，多阔霍轻抚石壁叹息：
“九垓之境，虚无缥缈。世人为何总执着于这些镜花水月。”
降臣突然现身，看着下方三人僵立不动的模样，忍俊不禁。
李星云连连使眼色，降臣却故意学着他的表情动作。正当他无奈垂首时，降臣突然放声高呼：
“开——饭——啦——！”
树女们闻声蜂拥而去。三人趁机疾退，终于脱出重围。
……
食肆内，降臣乖巧地坐在凳子上。阿姐气鼓鼓地叉腰质问：
“阴山里那些是什么鬼东西嘛！吓死人嘞！”
“不是说了让你们别跟着我嘛。”
“还不是担心你！”
降臣讪讪赔笑。李星云忽然开口：
“降臣尸祖是漠北人？”
“嗯。”
“鼓鞭上所系，当真是魃阾石？”
“嗯。”
李星云抚颌沉吟：
“相传两百年前，漠北羽灵部珍藏世间最后一块魃阾石。部族覆灭前，将其传予女儿思玉丹。”
“啥？”
阿姐瞪大眼睛，
“老太婆偷了人家东西？”
侯卿淡然道：
“她就是思玉丹。”
阿姐挠着脑袋，太乱了，她有些搞不清了，降臣轻笑：
“要不，先喝一杯？”
…
酒过三巡，李星云与降臣醉伏桌前。降臣忽然抬首：
“李星云，有话便问吧。”
“你去阴山见的故人，可是多阔霍？”
“正是。”
“她一人便能操控阴山里的巨石？当真了得。”
“自然。她乃漠北传承百年的圣者。”
降臣目光悠远，
“孤岛之战时，你应见识过她的风采。那般惊天动地之威，却仍非袁天罡敌手。袁天罡，当真可怕，听闻他三百年前，便是超越大天位的高手，那时候的魃阾石对他尚有威胁，可这三百年后，天下再无可以撼动他的人，或者是宝物了。”
李星云苦笑：
“我这一生都在袁天罡算计之中。纵使他已故去，阴影依旧萦绕不散。”
“多阔霍之事你大可放心。她不效忠任何人，所求不过可以从阴山逃离。”
“如此，我便安心一些了。”
“那姬如雪呢？”
降臣话锋一转，
“你既爱她，又恐失去。听闻袁天罡在世时，你二人爱得那般炽烈坦荡。怎如今，越活越怯懦了？”
李星云仰头灌酒：
“我目睹太多死亡——朱温、朱友珪、朱友文，还有潞州百姓，上官云阙。”
他语声哽咽，
“我，再承受不住这般痛楚。年少时总以为能改变这世间，还曾为自己的皇子身份自傲。可那又如何？李焕、陆叔叔、师父接连离去，我宁可孑然一身，也不愿再失去了。”
“所以你要主动放手？”
“主动放手，总好过看她死在我怀中。”
李星云望着酒碗中晃动的倒影，闭目长叹：
“多想回到剑庐，与雪儿平淡相守。可明日是生是死尚不可知，怎敢奢望这些。”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憾。”
降臣轻叩桌面，
“人不能永远沉溺悲伤。上官云阙若在天有灵，可见得你这般模样？”
李星云忽然笑了起来：
“记得他总嫌我身边女子太多，说雪儿是狐狸精。”
他眼神朦胧，
“我与雪儿，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彼此倾心的呢？”
翌日清晨，食肆木门刚启，竟见门外人头攒动。几人慌忙将客人迎入，降臣忽然灵光一闪：
“飞禽之肉最是难得。不如，去抓几只回来？”
“这么多客人，怎么走得开？”
降臣纵身跃上桌案，红发飞扬：
“诸位——可想尝尝飞禽的滋味？！”
堂中一片寂静。
见无人应答，降臣周身隐隐泛起阴森气息，眸光渐冷。
“想想想！”
客人们齐声应和，冷汗涔涔。
“这就好。”
降臣翩然落地，
“生火煮饭请自便，酒水免费。我们走。”
……
山谷之前，李星云望着眼前荒凉景象，目瞪口呆：
“这就是你说的飞禽汇集之地？”
“自然。”
降臣负手而立，
“此处乃楮特部所在，他们最擅驯养飞禽，什么样的珍禽异鸟都能寻到。”
“这，未免太过破败了吧。”
李星云满心困惑，实在猜不透降臣为何突然要来这荒废部落。
忽然，一道巨大阴影掠过天际。降臣仰首望去，唇角微扬：
“抓它。”
几人攀岩越壁，紧追巨鹰踪迹。那鹰在山谷间几个回旋，最终没入一处石谷。众人掀帘而入，只见黑暗中林立着密密麻麻的身影。
“在部落弯刀取你们性命前，速速离去。”
石座上传来的竟是个清脆女声。降臣拍掌笑道：
“我们是来买鹰的。”
她掏出一锭金元宝后，忽然帘幕掀开，阳光透入——方才那些人影多半竟是草扎假人，只有寥寥数位老者手持骨制武器。石座上的少女穿着兽皮袄，雀跃跃下：
“早说嘛！我们这儿什么鹰都有！”
她热情介绍着楮特部各类飞禽，娇小身形还不及李星云腰间。
“你是，楮特部的夷离堇？”
“正是！”
李星云暗自诧异：这凋零部落的首领，竟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不对劲，为什么，这里一个年轻男子，或者说，除了这个少女外，没有一个青年人，全是这些老前辈呢？
……
山谷外，何醉竹闪至一块巨石后。
“何指挥使，可有所获？”
周胜急问。
“从其他参赛者口中得知，述里朵举办四月会，是要选出漠北第一勇士。此人将随神鹰雄库鲁同往阴山，获取圣物魃阾石之力守护漠北。”
“果然如此。”
周胜摩挲下巴，
“这楮特部世代守护神鹰雄库鲁，据传还看守着名为的圣地。若漠北勇士真能取走魃阾石，当年殿下又是如何得手，并说服多阔霍联手的？”
陆柄不以为意：
“当年奥姑册封大典上，殿下独战契丹八部高手。实力远超所谓漠北第一，这不奇怪。”
“别拍马屁了，那时候的殿下还是少年人，功力最多也就是初入大天位。”
“好了，”
周胜打断陆柄与郭子豪，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多聊。
“问题在于——”
他眯起双眼，
“这四月会连中原人都可伪造身份参与，契丹人竟然毫不核查。魃阾石如此珍贵，述里朵岂会拱手相让？”
“黑吃黑罢了。”
郭子豪地展开折扇，
“述里朵定然无法直接取得魃阾石，才出此下策。更何况——”
他合扇轻敲掌心，
“既然殿下成功过，直接询问殿下不就行了？”
“也好。”
周胜颔首，
“我们继续跟踪尸祖，寻找神鹰下落。何指挥使，劳你传信殿下。”
“我，还是与诸位同行。”
何醉竹略显窘迫，
“总指挥使认得我的字迹。她与殿下，想必诸位也察觉异常。我身为女子，理当避嫌。”
“有意思。”
郭子豪轻笑离去，
“我倒盼着能有总指挥使这般专情的女子倾心呢。信由我去送，三位小心行事。毕竟我们都是一方指挥使，若在此栽了跟头，可就贻笑大方了。”
…
银州城内的官府后院，钟小葵呈上密信。林远阅罢，在宣纸上写下许多自己知道的隐情。
“他们查得倒快。”
林远搁笔赞叹，
“小葵，你麾下尽是干才。”
“办事不力还敢劳烦殿下，依我看，他们应该受罚。”
“无妨。”
林远摆手示意，钟小葵顺势坐在他身侧。
“正好省去探查的工夫。要解多阔霍之困，必先取魃阾石；而欲取魃阾石，须练就九幽玄天神功。但关键在于——”
“述里朵手中并无此功法。”
“确实。”
林远转头问道，
“小葵，你如何看这件事？”
钟小葵轻抿朱唇，沉思良久：
“据现有线索，多阔霍是三百年前由袁天罡联合漠北高人封印。袁天罡以华阳针法散其功力，而《九幽玄天神功》的前身，应是漠北自研的秘法摹本，用以催动魃阾石形成特定领域。但自殿下上次解封后，袁天罡如何运用魃阾石、布下何种阵法，已成谜团。”
“确实。《九幽玄天神功》是否依然有效，尚未可知，在我看来，袁天罡绝对不屑于修炼《九幽玄天神功》，可他，竟然可以使用魃阾石布下新的阵法。”
“魃阾石，本就是曾经的漠北八大勇士遗骨所化，算不上天地灵物。”
“那我死后，我的骨头也会变成这种东西吧？”
林远突然笑了起来，死了也不得安生。
“不要说这种话，不吉利的。”
“好好好。”
林远托着腮，不知在思考什么，钟小葵轻声说道：
“但殿下，袁天罡既授降臣诸多克制您的后手，或许，也曾向她透露什么。”
林远颔首沉吟。莫非袁天罡要借他之手诛杀多阔霍？或是让多阔霍来了结他？
“降臣追寻九垓之境，述里朵图谋多阔霍与魃阾石之力，而我，相信霍姐只是渴望重见天日。我们三方的目标，其实一致。”
“可多阔霍终究是漠北人。若她决意相助述里朵。”
“无碍。”
林远目光坚定，
“我若全力以赴，足以与她抗衡。”
“还望殿下三思，属下先退下了。”
钟小葵将案上密信仔细卷好，悄然退下。林远闭目凝神：
“霍姐，为何你不让我去阴山见你？降臣虽非我敌手，却握有诸多制衡之法。而我，想不通袁天罡究竟在谋划什么？他已然身死，又能从我们几人身上，得到什么？”
…
楮特部内，那少女突然发问：
“对了，你们买鹰作甚？”
“还能干啥？当然是吃啊。”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凝滞。少女眯起双眼，瞬间列出一长串费用，数额之巨连阿姐都暗自咂舌。
“我楮特部世代供奉天地飞禽，这个数目合情合理。”
少女板着脸，
“说吧，要什么飞禽？好定价。”
降臣红唇微扬：
“我们要的，是你们这儿最大的鹰——神鹰雄库鲁。”
众人齐齐眯起眼睛。下一刻——
四位老者抬着轿子健步如飞，四人各乘一轿在山谷中疾驰。
“这是干什么？”
“几位既是来收服神鹰的勇士，自当以礼相待。”
李星云扶额叹息：
“几位前辈，这陷阱，未免太明显了。”
前方落叶下，粗麻网的轮廓隐约可见。
“用逮野猪的法子对付我们？不过几位大爷脚程倒是不慢，这是什么轻功？”
“哼！竟被识破了！”
轿子骤停，老者们持兵攻来。李星云无奈闪避间，阿姐突然被吊上半空，另有数位老者反被自家陷阱也抓了起来。
“侯卿，看住阿姐，可别让莹勾出来，伤了他们。”
“放心。”
侯卿负手而立，
“这些人不坏，只是蠢钝罢了。”
降臣打了个响指，拽起李星云向前疾掠：
“李星云，可曾见过冰川？”
“啊？”
山谷尽头十里外，竟是一片晶莹冰川。李星云在冰面上滑行，放声高呼：
“漠北竟有如此奇景！下次一定要带着张子凡他们一起来看看！”
降臣望着他雀跃的背影，往事如潮水般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