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提王达摩波罗的最终抉择,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当戚继光派出使者,正式向葡萄牙驻科伦坡代表卡瓦略上尉和阿尔梅达少校通报“科提王国已接受大明宗主地位,望贵方恪守和平,勿生事端”时,“圣伊莎贝尔”号上的气氛几乎要爆炸。
“他们怎么敢?!这些忘恩负义的土着!还有那些该死的明国人!”阿尔梅达少校暴跳如雷,一把将桌上的酒杯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这是对葡萄牙王国的公然侮辱和挑衅!”
卡瓦略上尉脸色铁青,相对冷静一些,但紧握的拳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少校,冷静!现在发怒无济于事!明国舰队就在港外,实力不明,我们这几条船……恐怕不是对手。”
“难道就这么算了?”阿尔梅达低吼道,眼中布满血丝,“任由他们在我们经营了数十年的地盘上插上他们的龙旗?总督阁下绝不会答应!我们必须做出回应,哪怕只是姿态!”
卡瓦略沉吟片刻,阴冷地说道:“直接开战风险太大。但我们可以……表示‘遗憾’和‘强烈抗议’。同时,立刻派人快船前往果阿,向总督阁下详细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请求增援!并建议总督阁下,或许……可以考虑与英吉利人进行有限度的合作,先对付这个共同的东方威胁。”
几乎在葡萄牙人做出决定的同时,英吉利舰队指挥官霍金斯船长也收到了消息。
“船长,科提王倒向明国了!葡萄牙人气得跳脚,看来是没拦住。”大副威廉报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霍金斯船长站在“海豚”号的船头,望着科伦坡方向,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果然如此。达摩波罗那个老狐狸,最终还是选择了看上去更强壮的大腿。很好,这出戏越来越好看了。”
“那我们下一步……”威廉询问道。
“我们?”霍金斯轻笑一声,“我们当然是‘尊重锡兰人民的选择’,并且对大明帝国维护地区和平的努力表示……‘谨慎的乐观’。”他特意在“谨慎的乐观”上加重了语气。
“您是说……”
“给明国舰队发信号,”霍金斯下令道,“以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名义,祝贺他们成功与科提王国建立友好关系。并表示,我们期待与大明在印度洋开展和平、公平的贸易。”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要客气,但保持距离。我们要让明国人觉得,我们是可以打交道,甚至是可以利用的力量,而不是像葡萄牙人那样直接的敌人。”
威廉心领神会:“明白,船长。这是要远交近攻,祸水东引?”
“没错。让明国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愤怒的葡萄牙人身上吧。而我们,”霍金斯目光投向锡兰南部,“该去加深与康提那位维罗·班达拉首领的‘友谊’了。告诉他,即使科提王倒向了明国,我们英吉利依然是他可靠的朋友,并且可以提供更多……他需要的东西。”
就在西洋各方势力暗中调整策略之际,戚继光在“靖海”号上,迎来了科提王国的正式归附使团。使团以一位王室亲王为首,携带着达摩波罗国王的亲笔信和象征臣服的礼物。
“戚将军,”亲王恭敬地行礼,“我王命外臣前来,正式向天朝上国表达归附之意。此乃国书与礼单,请将军转呈大明皇帝陛下及制置使沈大人。我王恳请天朝尽快派遣官员,协助我国处理内外事务,尤其是……调解与康提等部的关系,并防范外侮。”
戚继光接过那封装帧华丽的国书,心中明白,这不仅是胜利的果实,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郑重回应:“亲王殿下放心,本将即刻派遣快船,将贵国国书与消息送回安抚港。在天朝正式旨意到达前,我舰队会暂留锡兰海域,确保此地安宁。至于内部调解之事……”
他看了一眼留在船上的康提使者,对科提亲王道:“贵国与康提之争,根源在于不公与隔阂。既然同为大明治下,便应摒弃前嫌,共谋发展。本将可安排双方先行接触,商讨和解之策。若有人蓄意破坏和谈,便是我大明之敌,我水师绝不姑息!”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既是对科提王的承诺,也是对康提部落的警告,更是对潜在破坏者(葡萄牙、英吉利)的震慑。
科提亲王连忙称是。而那位康提使者,在听到戚继光愿意安排和谈后,也明显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不必担心来自科提王和葡萄牙的军事压力了。
接下来的数日,科伦坡港外的局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大明龙旗开始出现在港口的一些重要建筑上,象征着权力的转移。葡萄牙的商船依旧停泊在港内,但水手们收敛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扬,只是暗中活动的迹象增多。英吉利舰队则在发出“友好”信号后,悄然南下,不知所踪。
戚继光利用这段时间,一方面加强舰队巡逻,展示存在;另一方面,则开始着手推动科提王国与康提部落的初步接触。他深知,外部威胁暂缓,内部矛盾就成为最不稳定的因素。只有初步弥合锡兰内部的裂痕,才能有效抵御西洋势力的下一次反扑。
他召集了科提王国的重臣和康提部落的代表,在“靖海”号上进行了一次闭门会议。会议桌上,双方起初依旧剑拔弩张,互相指责。
“康提人屡次劫掠我们的商队,抗拒王税,形同叛逆!”科提大臣愤然道。
“是你们科提王族勾结葡萄牙人,垄断贸易,压榨我们山地部落!”康提代表毫不示弱。
戚继光耐心地听着,待双方情绪稍缓,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过往恩怨,孰是孰非,今日暂且搁置。本将只问诸位,是愿意在西洋人的挑拨下永无宁日,乃至国破家亡?还是愿意在大明秩序下,共享太平,各安生计?”
他目光扫过众人:“若选择前者,我大明舰队即刻便走,尔等自去与葡萄牙人、英吉利人周旋。若选择后者,便需拿出诚意,坐下来,谈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章程。贸易如何公平?赋税如何合理?疆界如何划定?这些,都可以谈。但前提是,锡兰,首先是大明的锡兰,内部的纷争,必须在理事司的框架内解决!”
在绝对的实力和清晰的利害关系面前,争吵的声音渐渐平息。尽管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和平的曙光第一次真正照进了这片饱受内忧外患的土地。
快船带着科提王国的国书和戚继光的详细报告,乘风破浪,驶向东方的安抚港。锡兰湾内,龙旗飘扬,标志着大明海权的触角,已经越过马六甲,深深地扎入了印度洋的中心区域。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西洋的狂风暴雨,绝不会就此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