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的局势在龙旗的震慑下暂时稳定,但戚继光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葡萄牙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英吉利人更是包藏祸心,而锡兰内部的裂痕也非一日可愈。在初步促成科提与康提双方坐下谈判,并留下一支小型分舰队(由一艘主力舰和两艘快船组成)继续驻防、监督和谈后,戚继光决定率领主力舰队返航。
“靖海”号上,戚继光召集了留守分舰队的指挥官,一位沉稳的千总,名叫周安邦。
“安邦,留守锡兰,责任重大,远超一场血战。”戚继光神色凝重,“你的任务有三:其一,确保科提王国的稳定,震慑葡萄牙人,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其二,监督并推动科提与康提的和谈,遇有争执,可依理事司规章秉公调解,若遇一方蓄意破坏,可施以必要压力;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密切监视英吉利人的动向,他们看似南下,实则诡计多端,绝不可放松警惕。”
周安邦抱拳,声音坚定:“将军放心!末将必恪尽职守,人在旗在,绝不负将军重托!只是……若葡萄牙人或英吉利人大举来犯,兵力悬殊,该如何处置?”
戚继光早有决断:“若敌势大,不可力敌。当以保全舰队和人员为上,可暂时撤离至海上,或退往旧港寻求支援,同时以最快速度向安抚港报信。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存在’和‘监视’,而非与强敌决战。只要大明龙旗仍在锡兰海域飘扬,便是胜利。”
安排妥当留守事宜后,戚继光舰队满载着科提王国的贡品、康提部落的归附使者以及数月巡航积累的经验与情报,扬帆起航,踏上了归途。
舰队穿越印度洋,再次进入熟悉的南洋水域。然而,就在接近满剌加海峡时,前出的哨船带回了一个令人警惕的消息。
“将军!前方发现葡萄牙战舰!数量……五艘!其中两艘是大型战舰,正堵在海峡入口偏西的位置,似乎……是在巡逻,又像是在等人。”哨船指挥官的语气带着紧张。
副将立刻看向戚继光:“将军,葡萄牙人这是想报复?堵我们的归路?”
戚继光走到船楼,举起望远镜。果然,远处海平面上,几艘悬挂葡萄牙旗帜的战舰隐约可见,队形松散,却恰好扼守住了通往海峡的主航道。
“不像要立刻开战。”戚继光观察片刻后判断,“若是决战,他们应主动迎上来,或者设下埋伏。如今这般……倒更像是一种示威,一种不甘心的姿态。”他冷笑一声,“看来果阿的总督收到了科伦坡的消息,心里憋着火,又不敢真撕破脸,只好派几艘船来堵门,想给我们添点堵,找回点面子。”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绕道吗?”副将问道。满剌加海峡并非唯一通道,但却是最便捷、水文最熟悉的路线。
“绕道?”戚继光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为何要绕道?我大明王师巡航归来,难道还要避让几艘虚张声势的葡萄牙船?传令!舰队呈战斗队形,目标满剌加海峡,正常航速前进!各舰炮手就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我们倒要看看,葡萄牙人敢不敢先动手!”
命令下达,明军舰队立刻变换阵型,三艘主力舰居前,快船护卫两翼,如同一柄利剑,毫不避让地直直朝着葡萄牙舰队的方向驶去。肃杀的气氛瞬间在海面上弥漫开来。
对面的葡萄牙舰队显然也发现了明军的动向,一阵骚动后,开始缓慢调整队形,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他们接到的命令很可能只是“监视”和“威慑”,而非“拦截”或“开战”。
双方距离在不断拉近,已经能清晰看到对方船楼上水兵活动的身影。葡萄牙战舰的炮窗也早已打开,黑黝黝的炮口指向明军,但并未升起战斗旗。
“将军,进入对方火炮射程了!”了望哨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海风掠过帆缆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戚继光依旧稳如泰山地站在“靖海”号船头,甚至没有下令加速或者改变航向。他在赌,赌葡萄牙人不敢承担首先开衅的责任,赌他们面对这支刚刚在锡兰展示了肌肉的大明舰队心存忌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葡萄牙舰队中最大的一艘战舰,桅杆上突然升起了一连串的信号旗。随即,五艘葡萄牙战舰几乎同时开始转向,向着西方,也就是印度洋深处的方向缓缓驶去,让开了通往海峡的航道。
它们没有离开太远,依旧在视野范围内游弋,但那个让路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哼,果然还是没这个胆子。”副将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戚继光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只是淡淡下令:“保持警戒,通过海峡。”
明军舰队浩浩荡荡,从容不迫地从葡萄牙战舰让出的航道驶过,龙旗在桅顶猎猎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谁才是这片海域真正的主人。双方战舰擦身而过时,甚至可以看清对面葡萄牙水兵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有愤怒,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
成功通过满剌加海峡,进入南洋腹地,所有人都真正放松下来。回家的路,似乎变得平坦了。
然而,戚继光的心并未完全放下。他召来了那位在锡兰收服的荷兰老工匠威廉姆斯(经过数月观察和有限度的使用,证明此人确实醉心技术,且安分守己)。通过通译,戚继光问道:“威廉姆斯,以你对西洋各国的了解,葡萄牙人今日退让,是真心屈服,还是另有图谋?”
老威廉姆斯擦拭着手中的工具,抬起浑浊的蓝眼睛,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葡萄牙语说道:“将军……葡萄牙人,骄傲,但……不傻。他们力量,分散。果阿总督,现在……害怕。害怕您,也害怕英吉利人。他退让,是因为……还没有准备好。但是……”他顿了顿,语气肯定,“他一定会准备。可能会……找英吉利人,暂时……合作。”
戚继光目光一凝:“与英吉利人合作?他们不是竞争对手吗?”
“利益……没有永远敌人。”老威廉姆斯费力地组织着语言,“面对更强大的……威胁,狼和鬣狗,也会……一起狩猎。”
戚继光默然。老工匠的话,印证了他内心的担忧。西洋诸国之间虽有矛盾,但在面对东方新兴的海权力量时,未必不会暂时联合。
“看来,回去之后,要立刻与制置使商议应对之策了。”戚继光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南洋群岛,心中暗道,“西洋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大明的海权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风浪。”
舰队继续向东,安抚港的轮廓已在天边隐约可见。这一次远航,他们带回了锡兰的臣服,也带回了更严峻的挑战和更深沉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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