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凡半张脸死死抵着冰冷油腻的管壁,咳出来的血沫子混着凝结的氮气冰渣,在脸上糊了黏糊糊一层。断腿那儿已经不是疼,骨头茬子像在紫黑皮肉里自己蹦跶,搅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操……”喉咙滚出的声音像破风箱,攥着钥匙扣的手抖得停不下来,警徽残片冰凉带棱角的边缘死死顶住掌心那块烫伤的旧疤,硌得那块皮肉跟着心脏一抽一抽。“白忙活?哈……”笑还没扯开,带出的血点子就溅在眼前剥落的霜壳上,像濒死的虫子。
头顶上方,管道深处传来沉重的闸门滑动声,金属摩擦的尖啸刮着耳膜,越来越近,整个竖井的管壁都在跟着那要命的节奏震颤,细碎的锈屑簌簌往下掉。
沈心怡没力气搭腔。锁骨下方那枚废芯片残留的灼痛正在蔓延,像条烧红的蜈蚣顺着脊柱往上爬,视野边缘噼噼啪啪炸着血红色的噪点,晃得人想吐。
她反手探进战术包夹层深处,摸出那台已经半融化的平板,屏幕布满蛛网裂痕,幽蓝的光顽强地透出来,映着她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汗珠子顺着鬓角滚下来,滴在冰冷的金属包框上,立刻结成一小点白霜。
“没死透,”嗓子劈得只剩气声,手指在冰凉的裂屏上摸索,指关节冻得发木,几乎没了知觉,“底层缓存……能捞!”平板幽蓝的光像鬼火一样打在竖井内壁,那道歪歪扭扭的金属划痕“17-34-09”在光里分外刺眼,像一道刻在铁棺材上的墓志铭。
王皓背靠着对面管壁,膝盖死死顶着刚才给陆小凡当肉垫撞伤的位置,疼得直抽冷气。“捞?拿他妈啥捞?骨头渣子吗?”他烦躁地抹了把脸,沾了一手铁锈混着冰渣的污迹,狠狠啐了一口,“钱老鬼的闸门……操!听这动静,真要玩瓮中捉鳖了!”头顶闸门滑动的金属摩擦声猛地加重,整个竖井的空气似乎都被挤压得粘稠起来,一股强大的气流猛地从上方灌下,吹得人几乎站不稳,刮得衣服猎猎作响,冰冷的铁腥味直冲肺管子。
平板屏幕的光忽悠一闪,沈心怡染血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戳着,每一下都牵扯着脊柱深处烧红的烙铁。芯片过载的灼痛烧得她太阳穴像要炸开,视野里血红静电噼啪乱闪。
“闭嘴!”嗓子哑得撕裂,平板右下角一个几乎看不清的褪色像素图标被染血的指尖用力摁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父亲粗糙的手指划过控制板,声音带着焊接枪尖锐的背景噪音:“丫头,系统崩成渣,底层总有残骸……0.3度偏移,记住,那是咱家的后门钥匙……”
画面碎片被强行摁回漆黑的意识深处。幽蓝的数据流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艰难流淌,全是断裂的乱码碎片,屏幕接触不良地滋滋闪烁,映得她脸上一明一暗,像个信号不良的鬼影。
陆小凡浑浊的眼珠锁在那抖动的裂屏蓝光上,牙关咯咯打颤,断腿蹭了下油腻的管底,剧痛瞬间窜上天灵盖,激得他猛地一抽。“捞……捞着点啥没?”钥匙扣警徽残片死命抵着掌心旧疤,冰凉的金属棱角似乎成了唯一能压住骨头缝里渗出寒气的源头,断腿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撞在旁边的锈梯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屏幕一角,乱码洪流里突然挤出一小片相对完整的区域。不是文字,是段严重受损的监控录像。厚厚的雪花噪点覆盖了大半画面,勉强能看出个狭长的金属走廊轮廓。一个穿着束缚服的人影被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粗暴地拖拽前行,头颅软绵绵地耷拉着,双脚在冰冷的地面上拖出绝望的痕迹。
画面猛地一跳,切换到一个冷光源笼罩的实验室内部。人影被强行固定在冰冷的手术椅上,一个布满密密麻麻针尖电极的头盔像捕食的钢铁蜘蛛,缓缓降下,扣住那颗毫无生气的头颅。头盔内侧幽光一闪,那人影瞬间绷紧,像离水的鱼被通了高压电,全身不受控地剧烈痉挛,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
录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残缺跳动的数据流,夹杂着几个血红加粗、触目惊心的关键词:
【项目YF-062】…序列号…【记忆…覆盖】…【情绪…抑制】…【痛苦…阈值…校准】…
“篡改……记忆?”沈心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平板屏幕接触不良地剧烈闪烁,幽蓝的光在她惨白的脸上疯狂跳动,“用活人……当刻度尺?”父亲伏在控制台后脑开花的画面、太阳穴青筋暴起的样子,幽灵般烙在视网膜上。
“操他妈的校正……”喉咙紧得像被铁钳夹住,指尖狠狠抠着平板边缘,裂开的塑料豁口割进皮肉,血顺着屏幕裂痕往下淌。旁边的陆小凡死死盯着那行【痛苦…阈值…校准】,浑浊的眼珠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攥着警徽残片的手猛地收紧,金属锐角深深嵌进掌心的旧疤和烫伤里,一股温热的黏腻渗出来,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王皓更是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屏住了呼吸,只有瞪大的眼珠在幽蓝的光里胀着血丝。平板屏幕上方,几点悬浮的氮气冰晶被蓝光照耀,无声地炸裂,消散。
嗡——!
一股带着微弱生物电杂音的谐振波骤然穿透平板劣质的扬声器,震得人耳膜发麻。屏幕瞬间全黑!紧接着,幽绿得瘆人的字符蛮横地强行切入,病毒般吞噬了所有区域!进度条疯狗似的蹿升,瞬间灌满。
幽绿的数据流瀑布般冲刷而下,格式冰冷陌生,与沈心怡正在艰难恢复的碎片格格不入。数据流末尾,一个极度精简的压缩包被强硬地塞了进来。
【来源:未知节点】
【标签:Gh-ZERo镜像碎片·城市校准日志片段】
【签名:…高频神经谐振波识别码…(检测到杏仁核生物电特征)】
【警告:文件稳定性<17%】
沈心怡瞳孔骤然缩紧。这推送方式……这信号残留的独特频率……后脊柱深处那根烧红的针猛地往里顶了一下,疼得她肩膀猛地一抽。
“高远!”陆小凡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混浊眼珠死死钉在屏幕上那幽灵般的来源标记,“阴魂不散……”他撑着管壁想爬起来,断腿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额头咚地撞上管壁。王皓下意识想扶,自己膝盖的伤也跟着一软,差点栽倒。
沈心怡顾不上他们。脊椎骨里那根烧红的针搅得更凶了,指尖不受控地抖着,点向那个幽绿的压缩包。虚拟键盘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一个扭曲抽搐着的几何体模型,像台老式投影仪放出的故障胶片,棱角怪异,边缘模糊抖动。模型核心区域,一个微小的血红色标识符在棱角间卡顿闪烁:[Gh-Zero]。
“物理层崩溃……源头节点?”她嘶哑地低语,呼吸变得急促。模型边缘,一条几乎被忽略的数据流分支微弱地挣扎着,指向一个坐标——赫然是他们所在的深渊竖井!坐标旁边,一行小得几乎要贴着屏幕才能看清的注释在疯狂跳动:【底层协议冲突点·记忆校准异常波动源(未授权)关联协议:夜莺β版神经链路协议】。
王皓凑过来,脸几乎贴上半融的屏幕,盯着那个坐标,脸色青得像死人。“妈的……钱老鬼满世界找的‘清理目标’……是咱们哥几个?”他声音发飘,带着难以置信,“这破竖井……是那狗屁系统的漏洞?”竖井深处,一阵带着粘液的沉重刮擦声突然停顿,死寂了几秒,随即,变成了某种钝器慢悠悠刮擦锈蚀梯架的声音,一下,一下,清晰地往上挪动。
陆小凡咧开淌血的嘴角,浑浊的眼珠转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刮擦声像钝刀子割着神经。“哈……清道夫的狗……闻着味儿了?”他攥紧钥匙扣,警徽残片锐角更深地陷进流血的掌心和旧疤,盯着那片血迹,声音低哑下去:“老高……这坑,你是早知道在这儿等着……”
沈心怡舌尖尝到一股浓郁的铁锈腥咸,强行压下脊柱深处那阵足以让她昏厥的灼痛和混乱。指尖抖得厉害,几乎点不准屏幕,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模型核心刺眼跳动的Gh-Zero标识符,用尽力气拖动屏幕上的光标,试图将高远强行推送的幽绿数据碎片和自己恢复的那些痛苦录像残骸拼凑。
幽蓝和幽绿的光在破碎的屏幕上疯狂闪烁、碰撞、互相排斥。几张模糊的、被打了厚厚马赛克的受害者面部扫描图幽灵般闪过,旁边标注着冰冷的情绪数值波动曲线。最后,一块稍大的记忆录像碎片被艰难地拼合出来——
不再是冰冷的实验室。似乎是一个普通的客厅,灯光昏黄。女人抱着襁褓,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窗外是镜州标志性的光污染夜景,斑斓诡异的霓虹映在玻璃上。女人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幸福笑容。下一秒,画面剧烈地扭曲、拉伸!那鲜活的笑容瞬间被一层极其呆板僵硬的“标准微笑”模板强行覆盖!她怀里的襁褓影像诡异地一闪,直接替换成一个毫无生气的银色数据接口箱!女人那双温润的眼睛里,在极短的瞬间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深渊般的惊恐和茫然,随即就被那程序化的“微笑”彻底吞噬,覆盖,定格成一个诡异的符号。
录像再次中断。一行猩红得刺眼指令在所有数据流上方炸开,像一道滴血的判决:
【指令:城市级记忆清洗协议“白昼”启动倒计时:72:00:00】
【目标覆盖率:98.7%】
屏幕猛地一暗,指令下方,坐标字段疯狂跳动,最终死死锁定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旁边一行小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异常波动源:坐标锁定(17-34-09)·物理清除优先级:最高】。而就在那坐标代码的末尾,一个微小的附加字段一闪而过,赫然包含了他们三人此刻实时上传到环境网络的体温特征码!
“操!”王皓像被烫着了,猛地缩回脑袋,“钱老鬼……真把我们当病毒清?”他声音都变了调。竖井深处那沉重湿漉的攀爬声骤然清晰,伴随着锈蚀金属梯架不堪重负的呻吟吱呀声,还有某种电子门禁解锁时特有的、短促而冰冷的“嘀”声,一下一下,混在刮擦声里,由下而上,步步紧逼。
陆小凡没说话,攥着钥匙扣的手背青筋暴起。
沈心怡看着屏幕上那猩红的倒计时和刺眼的物理清除指令,脊柱深处那根烧红的针猛地一搅,肩胛骨一阵剧烈的痉挛,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染血的指尖正好擦过半融屏幕上一个凸起的裂痕边缘——操作失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碎片被误触放大,屏幕上瞬间铺满一片毫无意义的乱码雪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