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掩体。
空气浑浊,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霉味。
昏黄的烛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无声地嘲弄着屋内这群被逼入绝境的人。
温心怡站在一张临时拼凑的木桌前,手中拿着一叠写满字的宣纸。她的脸色比纸还要白,那双总是充满智慧和从容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血丝。
“咳……”
她轻咳一声,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今日一战,我方伤亡……五十七人。”
她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吞咽着这个数字带来的苦涩。
“其中阵亡十二人,重伤二十三人,其余轻伤。外墙两处坍塌,三座哨塔损毁,北面的防御工事基本瘫痪。”
“而敌军……”
温心怡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穆青寒低着头擦拭着刀锋,铁牛紧握着拳头,白玉霜咬着嘴唇,赵清璇则靠在墙角,眼神空洞。
“据斥候回报,敌军……零伤亡。”
“砰!”
铁牛一拳砸在泥墙上,震落下簌簌尘土。
“这帮铁王八!咱们的弩箭射上去就跟挠痒痒一样!这仗还怎么打?!”
温心怡没有理会铁牛的愤怒,她将那份战损报告摊开在桌上,手指在上面划过。
“这还只是试探。”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对方有三千重甲步兵,装备了最精良的黑铁甲和巨盾。这种装备,哪怕是在平原上对冲,也能轻易碾压数倍于己的轻步兵。而我们,只有不到三百黑狼卫,剩下的都是没见过血的庄民。”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攻城器械。”
温心怡指着图纸上那个画得歪歪扭扭的投石机草图。
“回回炮。射程三百步,可投掷百斤巨石。我们的土墙在它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今天他们只动用了五台,如果明天他们把后面那十几台全部推出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后果。
那就是——夷为平地。
“补给呢?”白玉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这么多人马,粮草消耗肯定巨大。如果我们将战事拖延下去,或者哪怕断了他们的水源……”
“没用的。”温心怡摇了摇头,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这支虎贲卫是正规军,后勤体系极其完善。他们的营地扎在水源上游,粮草囤积充足,足够支撑三个月。而我们……”
她看了一眼白玉霜。
“山庄里虽然有粮,但人太多了。而且水源被切断,井水不够数千人饮用。最多十天,不用他们攻进来,我们自己就会渴死、乱死。”
“兵力悬殊,装备代差,补给断绝。”
温心怡合上报告,身体微微颤抖,那是极度疲惫和绝望带来的生理反应。
“结论只有一个。”
她抬起头,直视着一直坐在阴影里沉默不语的周辰。
“硬碰硬,必败无疑。”
“依托山庄防守,我们撑不过三天。三天后,城破人亡,鸡犬不留。”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温心怡的分析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而残酷地剖开了每个人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没有任何侥幸,没有任何奇迹,只有赤裸裸的数据和逻辑,指向那个唯一的、血淋淋的结局。
穆青寒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发白,她想反驳,想说黑狼卫还没死绝,想说她可以带头冲锋。但理智告诉她,那是徒劳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勇气只是悲壮的注脚。
赵清璇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早就料到了。从看到虎贲旗号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那是大乾最锋利的矛,没有任何盾牌能挡得住。
“周辰……”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把我交出去吧。或许……还能给山庄换一条生路。”
“别傻了。”白玉霜惨笑一声,“刚才那个金甲将军的话你没听到吗?鸡犬不留。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人。你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只是任务完成度的区别。”
“主公。”
温心怡突然跪了下来,眼中含泪。
“若无奇迹,我们……或许该安排突围了。趁着夜色,化整为零,能跑一个是一个。只要您还在,黑狼卫还在,我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是一个军师在绝境中能给出的,最理智、也是最无奈的建议。
放弃基业,苟且偷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辰身上。
他在阴影里坐了很久,手指一直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笃、笃、笃……”
那节奏平稳而悠长,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韵律。
终于,敲击声停了。
周辰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那张挂在墙上的地图前。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炭笔,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着“盘龙山庄”的位置,重重地打了一个大大的“x”。
众人一惊。
这是……同意弃城了?
周辰转过身。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让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诡异。
他的嘴角,正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那不是绝望的苦笑,也不是无奈的妥协。
那是一种……
充满了狂傲、蔑视,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冷笑。
“心怡说得对。”
周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评价一顿晚餐的味道。
“硬碰硬,我们是找死。拿我们的血肉之躯去撞他们的铁甲,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他走到温心怡面前,伸手将她扶起,顺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但是……”
周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谁告诉你们,我要跟这群铁罐头,硬碰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