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的厮杀,终究是虚的。
凉亭之外,才是真实的天地。
杨辰的话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开,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李靖的心,随着那句“打扫一下院子”,再次被提了起来。
他知道,主公口中的“院子”,指的是以太原为中心的整个并州北部。而所谓的“打扫”,便是要将那些还插着李唐旗帜,或是各自为政的郡县,尽数纳入定国军的版图。
“先生,请看。”
杨辰没有给李靖太多感慨的时间,他转身回到府衙的议事厅。厅堂中央,早已摆上了一座巨大的沙盘,将并州北部的山川、河流、城池,都细致地还原了出来。
罗成早已等候在此,他一身甲胄未卸,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战意。红拂女则悄然立于沙盘一侧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凤目,在烛火下偶尔闪过锐利的光。
李靖走到沙盘前,目光迅速扫过。
马邑、雁门、新兴、楼烦……一座座城池,像一颗颗钉子,钉在太原的四周,形成了一个松散却又互相牵制的包围网。
“主公,”李靖的手指,点在了距离太原最近的楼烦郡,“楼烦郡守将,乃是李渊的远亲,为人贪鄙,兵备松弛,可为首攻之地。拿下楼烦,便可切断其与西面关中的联系。”
他的手指顺着沙盘上的官道,一路向北。
“雁门郡,地势险要,乃是北御突厥的门户。守将王智,曾是李渊旧部,但此人首鼠两端,与突厥暗中亦有往来。我军若至,他必不敢战,或降或逃。”
李靖的分析清晰而透彻,将每一座城池的守将、兵力、人心向背,都剖析得淋漓尽致。这是他昨夜未眠,结合自己多年的了解和定国军斥候初步探查得出的结论。
“先生所言,与我得到的情报,大致不差。”
阴影里,红拂女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绢帛,递给杨辰。
“只是,有一点需要补充。”她看向沙盘上的雁门郡,“王智不仅与突厥有往来,他还将自己的小妾,送给了突厥的一位部落首领。作为回报,那个部落答应,若有战事,会出兵五千,助他守城。”
李靖的眉头微微一皱。五千突厥骑兵,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足以改变一场局部战役的走向。
“还有马邑。”红拂女的手指,点在了最北方的马邑郡,“马邑郡丞宋金刚,野心勃勃,早已不甘屈居人下。他暗中招兵买马,与刘武周眉来眼去,只等一个机会,便要自立。李渊派去的郡守,已被他架空,形同傀儡。”
这些情报,比李靖的分析,要更加深入,更加致命。
李靖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红-拂女。他没想到,这个女子不仅剑术高超,在情报刺探上,竟也有如此天赋。
杨辰接过绢帛,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红颜”的情报网,已经开始运转了。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展现出了它可怕的威力。
“很好。”杨辰将绢帛递给李靖,“先生,现在,你再看看,这盘棋,该怎么下?”
李靖接过绢帛,只看了一眼,眼神便亮了起来。他再次看向沙盘,原先还有些滞涩的思路,瞬间豁然开朗。
“主公,若情报属实,我军当兵分两路!”李靖的声音,变得亢奋起来。
“命罗成将军率精锐骑兵,以雷霆之势,直扑楼烦。楼烦守将贪生怕死,必不敢战,一日之内,可下此城!”
罗成闻言,眼中战意大盛,重重一抱拳:“末将领命!”
“楼烦既下,罗将军可稍作休整,而后虚张声势,号称大军十万,兵锋直指晋阳。如此,可牵制李渊主力,令其不敢轻动,为我军扫平北部,争取时间。”
“至于雁门和马邑……”李靖的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意,“此二地,已无需强攻。”
他看向杨辰:“请主公修书一封,送往马邑,交给宋金刚。告诉他,只要他愿归顺,定国军可助他成为真正的马邑之主,并许他并州北部兵马副元帅之职。”
“至于雁门王智……”李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请主公将他与突厥勾结、献妾求荣之事,昭告雁门全城。届时,军心民心皆失,他除了逃亡突厥,再无第二条路可走。雁门,可不战而下。”
分兵、震慑、离间、攻心。
一套组合拳下来,环环相扣,几乎将所有变数都计算在内。
杨辰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靖的兵法,加上红拂女的情报,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就依先生之计。”杨辰看向罗成,“罗将军,此次北上,除了楼烦,我再给你一个任务。”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在雁门郡的城池模型上,轻轻敲了敲。
“我要你,在王智逃往突厥的路上,等着他。”
杨辰的语气很平淡,但厅内的温度,却仿佛降了几分。
“我要他的人头,也要那五千突厥骑兵,有来无回。”
罗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嗜血的兴奋。
“主公放心,末将保证,连一根马毛,都跑不掉!”
……
三日后,楼烦郡。
天色刚蒙蒙亮,城头的守军还在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抱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
突然,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
那震动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从地平线下奔涌而来。
“敌……敌袭!”
城头上的了望兵,发出了变了调的尖叫。
守城的将领连滚带爬地跑上城楼,朝着远处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远方的晨雾之中,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骑兵。玄色的甲胄,雪亮的枪尖,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席卷而来。
定国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面“罗”字帅旗,更是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刺得人眼睛生疼。
“快!快关城门!放箭!放箭!”
将领声嘶力竭地吼着,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那山呼海啸般的马蹄声所淹没。
然而,定国军的骑兵并没有直接攻城。
他们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停了下来,数千骑兵,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人。
片刻的寂静之后,为首的银甲小将罗成,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银枪。
“降者,不杀!”
三个字,声如雷霆,响彻云霄。
城墙上,一片死寂。
楼烦的守军,看着城下那支纪律严明、杀气腾腾的铁骑,再看看自己手中生了锈的兵器和身边东倒西歪的同袍,所有抵抗的意志,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不到半个时辰。
楼烦郡的城门,缓缓打开。
守将脱去甲胄,战战兢兢地捧着官印,跪在罗成的马前。
……
楼烦一日而下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并州北部。
与此同时,一则更具爆炸性的新闻,在雁门郡内,悄然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王太守为了讨好突厥人,把自己最宠爱的小妾都送出去了!”
“何止啊!我还听说,他答应突厥人,只要定国军敢来,就打开城门,放突厥人进来烧杀抢掠!”
茶馆里,酒肆中,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百姓。
起初,还有人不信。
但很快,定国军的斥候,便将一封封王智与突厥首领来往的密信拓本,贴满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信中的内容,谄媚无耻,卑躬屈膝,将一个卖国求荣的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
这一下,全城哗然。
守城的士兵们,更是群情激奋。他们可以为守土而死,却绝不能为一个出卖自己袍泽、引狼入室的懦夫卖命。
当天下午,王智的府邸便被愤怒的士兵和百姓团团围住。
王智见势不妙,连夜带着亲信和搜刮来的金银珠宝,从北门出逃,仓皇地向着突厥的方向奔去,期望能得到他那位“盟友”的庇护。
然而,他终究没能看到草原的月亮。
在距离雁门百里之外的一处峡谷,罗成率领的玄甲铁骑,早已等候多时。
一场毫无悬念的伏击战。
当王智的人头被挑在枪尖上时,那五千前来接应的突厥骑兵,也陷入了重围。
罗成的银枪,在突厥人的阵中,杀得七进七出。定国军的铁骑,则像一架精密的绞肉机,将这些草原上的狼,撕成了碎片。
此战,罗成大获全胜,尽斩突厥骑兵,缴获战马无数。
雁门郡,兵不血刃,落入杨辰之手。
而最北方的马邑,则更是波澜不惊。
当杨辰的使者,带着那封亲笔信和“并州北部兵马副元帅”的官印,出现在宋金刚面前时,这位隐忍多年的枭雄,没有丝毫犹豫。
他当场斩杀了李渊派来的郡守,将其人头与降表一同送往太原,表示愿意为定国军,镇守北疆。
短短十日。
杨辰几乎没有离开过太原府衙的议事厅。
但沙盘之上,楼烦、雁门、新兴、马邑……一座座城池,已经尽数换上了定国军的玄色小旗。
整个并州北部,连同之前拿下的太原,已经连成一片,形成了一块稳固而广阔的根据地。定国军的势力,也从洛阳一隅,正式扩张到了整个北方。
李靖站在沙盘前,看着这片已经姓杨的土地,心中感慨万千。
他戎马半生,也曾指挥过数场大捷,但从未有一场战役,打得如此酣畅淋漓,如此摧枯拉朽。
主公的谋略,罗将军的勇武,红拂姑娘的情报……每一个人,都在这个体系中,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
他知道,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他,有幸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开创者之一。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用蜜蜡封好的信件。
“主公,洛阳八百里加急。”
杨辰接过信,看到封口上那独特的蜡印和熟悉的清秀字迹,眼神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是长孙无垢的信。
他拆开信封,缓缓展开信纸。
信中,长孙无垢先是汇报了洛阳的近况。
在他离开之后,萧美娘与长孙无垢一内一外,将洛阳治理得井井有条。徐茂公坐镇中枢,稳固防线。洛阳的商业,在长孙无垢“理财持家”的天赋加持下,非但没有因为战事而萧条,反而愈发繁荣,为前线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持。
信的末尾,长孙无垢的字迹,变得娟秀而内敛。
她没有直抒思念,只是淡淡地写道:
“洛阳秋意已深,庭中桂树飘香,妾身偶感风寒,所幸并无大碍。夫君身在北地,天寒地冻,还望珍重自身,切勿贪凉。”
“另,近日关中似有异动,秦王府暗流涌动,恐有变故,夫君亦需早做提防。”
杨辰看完信,将信纸凑到烛火前,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风寒?
以长孙无垢的气运和体质,怎么可能会轻易染上风寒。
他笑了笑,心中一片温暖。
这个聪慧的女子,总能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最深切的牵挂。
只是……关中异动,秦王府有变故?
杨辰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知道,他那位便宜“表妹夫”,在晋阳夺权失败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自己这位老对手,又在酝酿着什么新的“惊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