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通往太原的官道上,寒风愈发凛冽,刮在脸上,像被细碎的刀子割过。
李世民一行十八骑,没有片刻停歇,马蹄卷起的烟尘在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灰龙。他胸中的那团火,非但没有被寒风吹熄,反而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都焚烧殆尽。
就在他距离晋阳城已不足三十里时,前方官道上,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身上穿着的唐军兵服早已被撕得破破烂烂,脸上满是黑灰与血污。
“秦王殿下!是秦王殿下!”那溃兵看到李世民的旗号,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路中央,嚎啕大哭。
尉迟恭策马上前,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声如洪钟:“哭什么!太原到底怎么了?”
那溃兵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语无伦次地喊道:“完了……全完了……我们的旗,杨玄感的旗……全被那杨辰挂在了太原的城墙上!像挂腊肉一样,一排一排的……城里的百姓都在看,都在笑我们……”
轰!
李世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杨辰羞辱李唐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那不是简单的示威。
那是将李唐的尊严,将杨玄感的傲慢,活生生地剥下来,挂在城头,任由天下人评说、嘲笑。
杨辰在用这种方式,清晰无比地告诉他李世民,也告诉他父亲李渊:你们,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是我的战利品。
一口腥甜再次涌上喉头,李世民却硬生生将它咽了下去。他不能再吐血了,尤其是在他的十八骑面前。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平静得可怕。
“殿下,这杨辰欺人太甚!末将愿带人绕道,去太原城下,将那些旗子夺回来!”尉迟恭双目赤红,握着马槊的手青筋暴起。
“不必。”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他缓缓调转马头,看向晋阳的方向。
“我们的敌人,不在太原。”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在晋阳的府邸里,等着我们去把他叫醒。”
尉迟恭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秦王此行,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夺权。
“驾!”
李世民再不多言,马鞭重重落下,胯下战马如离弦之箭,朝着晋阳城狂奔而去。
他要将这份耻辱,这份被杨辰踩在脚下的羞辱,原封不动地,带回唐国公府,狠狠地砸在他那位优柔寡断的父亲脸上。
……
与此同时,在距离太原百里之外的一处山谷里,杨玄感的残军大营,一片愁云惨雾。
兵败如山倒。
被罗成一个照面冲垮了阵型后,这支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军队,彻底失去了魂魄。伤兵的呻吟,士卒的咒骂,还有对前途的迷茫与恐惧,像瘟疫一样在营地里蔓延。
帅帐之内,名贵的波斯地毯上,尽是瓷器和木器的碎片。
杨玄感双眼布满血丝,面目狰狞,再无半分往日的贵公子风范。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疯狂地咆哮着。
“李靖!红拂!杨辰!”
他嘶吼着这三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败?
他明明已经将李靖逼入了绝境,马上就能提着他的人头去向李渊邀功。
可为什么,偏偏那个杨辰就出现了?
就像一个算准了时辰的鬼魅,不早不晚,正好在他即将品尝胜利果实的那一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报——”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帐,脸上满是惊恐,“大帅!不好了!李……李渊的大军,从西边杀过来了!”
“什么?”杨玄感猛地回头,一把揪住那亲兵的衣领,“李渊?他不是在晋阳吗?他来做什么?”
“旗号是‘唐’字……领兵的,好像是他的心腹大将,刘文静!”
杨玄感愣住了,随即,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明白了。
李渊这是要……杀人灭口!
不,比杀人灭口更狠。
太原丢了,李渊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回颜面,来稳固军心。
而他杨玄感,这支刚刚被杨辰击败的丧家之犬,就是送上门来的,最完美的功绩!
“哈哈……哈哈哈……”杨玄感突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绝望。
“好一个李渊!好一个唐国公!”
他终于意识到,从他踏入并州地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了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杨辰,李渊……他们都在利用自己。
唯一的区别是,杨辰利用他,是为了夺取太原,顺便抱得美人归。
而李渊利用他,却是为了在他失去所有价值之后,将他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
“传我将令!”杨玄感猛地拔出腰间的宝剑,眼中迸发出最后一丝疯狂,“全军……迎战!”
他知道,这一战,九死一生。
但他不甘心,他杨玄感,楚国公之子,大隋未来的顶梁柱,绝不能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这里!
然而,现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当刘文静率领的唐军,以逸待劳,士气如虹地冲向山谷时,杨玄感的军队,几乎是一触即溃。
他们本就无心恋战,此刻更是被“唐”字的旗号彻底吓破了胆。
投降的,逃跑的,自相践踏的……乱成了一锅粥。
杨玄感带着最后的亲兵,左冲右突,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却很快便被唐军的铁骑分割包围。
他挥舞着长剑,状若疯魔,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一名唐军校尉看准机会,一枪刺穿了他的大腿,杨玄感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无数的士兵蜂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刘文静策马缓缓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权贵子弟,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冰冷的漠然。
“杨公子,败军之将,何必作此困兽之斗?”
杨玄感趴在冰冷的泥地上,感受着脸上被马蹄溅起的泥点,听着耳边唐军将士们的欢呼与嘲笑,他心中所有的骄傲与尊严,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刘文静,声音嘶哑地问道:“是……是杨辰……是他让你们来的,对不对?”
刘文静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杨辰?他如今正在太原城里,与他那新收的美人温存,哪有空理会你这条丧家之犬?”
刘文静俯下身,用马鞭拍了拍杨玄感的脸,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实话告诉你,我家国公,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以为你是在帮我们?错了,你只是我家国公用来扫除障碍的一把夜壶罢了。如今你没用了,自然该被扔掉。”
夜壶……
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杨玄感的心上。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天空。
他终于想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不是棋手,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个夜壶。
被杨辰用了一次,又被李渊拿来用了一次。
用完之后,便被毫不留情地,摔得粉碎。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
杨玄感的眼神,迅速涣散。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他父亲的谆谆教诲,也不是家族的荣光。
而是一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正坐在太原城的楼阁之上,怀里抱着绝色的美人,手中端着温热的酒,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微笑着,看着这一切。
……
太原,府衙。
后院的凉亭里,一盘棋局,已近尾声。
杨辰执黑,李靖执白。
棋盘上,黑子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大龙,将白子分割得七零八落,虽然白子仍在顽强抵抗,但败局已定。
李靖手持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空,久久无法落下。
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盘棋,他下得比指挥一场数万人的战役,还要心力交瘁。
杨辰的棋路,太大开大合,太不讲道理。
看似处处都是破绽,可当你想要去攻击时,却发现那破绽的背后,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你退,他便得寸进尺,蚕食你的地盘。
你进,他便关门打狗,将你围杀得片甲不留。
这棋风,像极了他这个人。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凉亭之外,正是换上了一身劲装的红拂女。
她走到杨辰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杨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手中的一枚黑子,轻轻地,按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啪。
清脆的落子声,仿佛是为这盘棋,也为某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李靖手中的那枚白子,终于无力地滑落,掉在了棋盘上,发出一声杂乱的响动。
他输了。
“杨玄感,死了。”杨辰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热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被刘文静斩于阵前,首级已经送往晋阳,向李渊报功去了。”
李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虽然杨玄感该死,但毕竟是故人之子,落得如此下场,终究让人有些唏嘘。
他看着杨辰,忍不住问道:“主公,您……早就料到李渊会对他动手?”
杨辰笑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李靖,那眼神,让这位当世名帅再次感到了一阵心悸。
“先生,我不是料到。”
“是我安排的。”
杨辰站起身,走到凉亭边,看着庭院里那棵在寒风中挺立的老槐树。
“李渊丢了太原,颜面尽失,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也安抚内部。而我,需要有人帮我清理掉杨玄感这个麻烦,免得他像只苍蝇一样在旁边嗡嗡乱叫。”
他转过身,对着李靖摊了摊手,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
“你看,他需要功绩,我需要清净。这是一场多么完美的交易。我甚至都不用亲自出手。”
李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借刀杀人,他也会。
可像杨辰这样,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地步,将堂堂唐国公李渊,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当成给自己打扫战场的杂役来用……
这已经不是谋略了。
这是神鬼之术!
“主公之才,靖……望尘莫及。”李靖站起身,对着杨辰,发自内心地,深深一揖。
杨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他的目光,越过庭院,望向了府衙之外,那广阔的北方天空。
“先生,既然太原的垃圾已经清理干净了……”
他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一个圈,将周围的数个郡县,都囊括了进去。
“那也该把这院子,好好打扫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