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到衙署坐下,鲁二就抱着一摞文书过来:“大人,魏博急信,还有沧州方向的探报,都堆在案上了。”
最上面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是田承嗣的亲笔。
挑开火漆打开密信,就见信写着:“安路山遣使者携重礼来魏博借粮,我以余粮不多为由拒之,暗中已将使者绑缚,差人连夜送往长安。此獠知晓幽州虚实,或可为大人所用。”
“好个田承嗣!”我一掌拍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都震起细小的涟漪。
沈括刚好进来取昨夜整理的军情,见状凑过来看信,指尖点在“绑缚使者”几字上:“他这是彻底与安路山划清界限了。”
“先前还唯唯诺诺,如今开始重拳出击了,显然是看清了局势。”
这便是乱世中的生存智慧,田承嗣虽为藩镇,却懂“顺势而为”的道理。
我想起月送他的那批占城稻种,想来魏博的田埂上已冒出新绿,这份安稳,让他不愿再与安路山有太多牵扯。
“鲁二,去城门口接应魏博的人,把幽州使者直接带到偏院看管,别让他与外人接触。”
我一面吩咐,一面提笔研墨,“沈兄,你随我一同审审这使者,看看安路山的粮荒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不多时,偏院的厢房里,幽州使者已被捆在椅子上,锦袍上沾着泥点,原本油光水滑的发髻散了一半。
见我进来,他先是梗着脖子瞪人,待听到“田承嗣已将你献予朝廷”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安路山让你来找田承嗣借多少粮?”我坐在他对面,指尖叩了叩桌面。
他眼珠乱转,吞吞吐吐道:“一、十万石……节度使说,只要田大人肯借,许他日后荣华富贵。”
“十万石?”沈括冷笑一声,“他倒是敢开口。魏博现在在接收平卢流民,怎会借粮给他?”
使者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其实……幽州快断粮了,士兵们每日只发半块干粮,好些营里都开始抢百姓的东西了。”
这话与田承嗣信中所言印证,我心中愈发笃定。
安路山派副将周越走私盐铁换粮失败,如今又来求田承嗣,显然已是黔驴技穷。
我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角沾霜的竹丛,忽然回头问他:“史思明在沧州附近的驻军,粮草能撑多久?”
使者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惧。
我放缓语气:“你若如实招来,朝廷可免你罪责。若还替安路山卖命,这长安的大牢,可容不下你。”
他挣扎了一会,终是颓然道:“不知道,不过史将军已在催节度使送粮。”
送走被看管起来的使者,沈括抚掌道:“这下安路山和史思明是真的困死了。咱们只需守住各处要道,断了他们的粮路,不出一月,藩镇自乱。”
我却摇了摇头,取过信纸:“还得给田承嗣写封回信,给他一颗定心丸。”
信中我未提太多客套话,只写“君识时务,弃暗投明,乃魏博之幸。待平叛功成,朝廷论功行赏,魏博节度使一职,陛下已准世袭罔替之事”。
写完封好,交给鲁二:“让人快马送去魏博,务必亲手交到田承嗣手上。”
鲁二刚走,赵小乙就扛着个布袋子闯了进来,脸上沾着面粉:“李大哥,城南张记的胡饼,你快尝尝!”
他把油纸包着的胡饼往案上一放,香气瞬间漫开。 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外酥里软,还带着芝麻的香气。
“你这小子,不在黄河渡口盯着,跑回来做什么?”
他嚼着胡饼含糊道:“渡口那边有王校尉盯着呢,俺听船夫说,最近幽州、平卢那边的逃兵越来越多,好多人都往魏博跑,说再待下去就要饿死了。”
这消息倒是印证了使者的话。
我叮嘱道:“你回去告诉王校尉,如果遇到逃兵,对那些逃兵别太苛刻,愿意投效朝廷的就登记入册,想回家的给点盘缠。都是受苦的人,别再寒了他们的心。”
赵小乙重重点头吃着胡饼就跑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正对着地图标注平卢的布防,门外传来脚步声,竟是狄仁杰亲自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份奏折,脸上带着喜色:“太白,陛下刚看过你呈上来的幽州使者供词,龙颜大悦,说你这‘断粮计’用得妙。”
“这都是田承嗣识大体,不然咱们也抓不到这个机会。”我连忙起身让座,给他倒了杯热茶。
狄仁杰喝了口茶,话锋一转:“不过陛下也有顾虑,史思明若是狗急跳墙,提前发动叛乱怎么办?”
这正是我担心的。
我指着地图上沧州的位置:“史思明现在是进退两难。撤兵回平卢,就等于放弃沧州这个战略要地;”
“不撤兵,粮草又撑不了几日。他若真要提前动手,必然会先攻魏博,夺粮续命。”
“所以陛下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增兵魏博?”狄仁杰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不必。田承嗣不缺粮草,麾下兵强马壮,守住魏博绰绰有余。”
“咱们现在要做的,是让韩愈他们在平卢继续宣讲推恩令,吸引更多百姓和士兵归降。民心散了,史思明再凶,也成不了气候。”
狄仁杰点头称是,又与我商议了许久平叛的细节,才起身离去。
送他出门时,我看到衙署外的街道上,百姓们正提着菜篮往来穿梭,孩子们追着卖糖人的小贩跑,笑声清脆。
这太平景象,更让我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藩镇之乱毁了这一切。
就在长安这边因田承嗣的明智之举稍感安心时,平卢的天空已被绝望的阴霾彻底笼罩。
韩愈在给我的密信中写道,如今的平卢乡间,十户九空,田地里的未熟稻谷被抢收一空,连树皮草根都被饥民挖来吃。
有逃兵说,军营里有人饿得受不了,夜里常能听到哭嚎声。
史思明的部将赵全为了凑军粮,竟带人闯进寺庙,把和尚们化缘得来的粮食都抢了去,还放火烧了寺庙,百姓们恨透了他。
平卢有兵营里的士兵因缺粮引进发生的哗变,带着百姓一起冲击府衙,让赵全交出搜刮的粮食。
史思明发现这个情况后为了平息民愤,当众斩杀了他之前派遣到处搜刮粮食的粮官赵全。
但是斩杀赵全之后仍无济于事,民众与士兵还是没有粮食吃,每日都有士兵逃跑的事情发生。
“史思明这是疯了。”沈括看完信后说道,“他以为杀了赵全就能稳住人心,却不知百姓和士兵恨的不是赵全一个人,而是他这个为了权力不顾人命的节度使。”
我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晚霞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像极了平卢大地上流淌的鲜血。
那些士兵和百姓,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却因为史思明的野心,被逼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碗饱饭,一片安稳的土地,可就连这最简单的愿望,在乱世中都成了奢望。
我提笔给韩愈回信,若是情况危急,就暂时撤到魏博,安全第一。
信中还附上了朝廷调拨的粮草清单,告知他魏博的粥棚会扩大规模,让他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平卢的百姓,给他们一点希望。
送信的暗卫出发后,我独自爬上衙署的屋顶。
夜色渐浓,长安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
远处的玄武门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下,沉稳而有力。
我想起在平卢的韩愈,在魏博的田承嗣,在榆关的李晟,还有那些为了太平默默付出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李大人,陛下宣你进宫议事!”鲁二的声音传来。
我从屋顶下来,见他手里拿着一盏灯笼,照亮了门前的路。“知道是什么事吗?”我一边走一边问。
鲁二摇了摇头:“听内侍说,好像是沧州那边有新的动静,陛下急着找你商量。”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武则天坐在龙椅上,脸色凝重。狄仁杰和几位武将站在殿下,见我进来,都朝我点了点头。
“李白,你看看这个。”武则天把一份密报扔到我面前,“这是李晟刚送来的,史思明把沧州附近的驻军调回了一半,看样子是要有所行动了。”
我拿起密报,快速扫了一遍。
史思明果然动了,他调回驻军,不是要撤兵,而是要集中兵力。
“陛下,史思明这是要孤注一掷了。”我躬身道,“他调回兵力,要么是想强攻魏博夺粮,要么是想把境内百姓的粮食都搜刮一遍之后提前发动叛乱,抢占先机。”
我抬头看着她,目光坚定:“陛下不必担心。他的兵力虽多,但军心涣散,粮草不足。咱们只需让李晟在榆关严阵以待,防止他与安路山会合;”
“让田承嗣守住魏博,断他的粮路;再让韩愈在平卢加大宣讲力度,吸引他的士兵归降。如此一来,史思明就是瓮中之鳖。”
回到衙署发现沈括在等我。
他把各路兵马的布防图整理好,放在案上:“大人,已经给李晟将军那边去信,让李将军加强榆关的防御;给田承嗣也送去消息,让魏博集结兵马,随时准备迎战。”
“很好。”我指着地图上平卢的位置,“现在就等史思明的下一步动作了。他若敢来,咱们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就在我部署完各路兵马的次日清晨,平卢传来了最新的消息。
史思明把调回的驻军都派出去搜刮粮草了,平卢节度使府中灯火通明,他本人更是连轴转,与谋士们商议到深夜。
“史思明这是准备要提前叛乱了。”沈括看完信,脸色凝重。
我却笑了笑,把信放在案上:“他这是被逼到绝路了。粮草将尽,军心涣散,再不拼一把,就只能坐以待毙。”
我走到窗前,望着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空。
太阳即将升起,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洒在青瓦上,温暖而耀眼。
我仿佛看到了平卢的百姓们,在韩愈的宣讲下,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看到了史思明站在平卢的城楼上,望着城下涣散的士兵,脸上满是绝望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