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那通电话，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林小溪的心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阵阵，经久不息。挂断电话后，她在办公室里呆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阳光从明媚变得柔和，才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缓缓站起身。
接下来的半天，林小溪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繁杂的事务麻痹翻腾的思绪。然而，“负累”、“影响前途”、“家族对立”、“父母的小生意”这些字眼，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她对着电脑屏幕，一份简单的市场数据分析报告，看了足足一个小时，却连第一段都没能看进去。指尖冰凉，连带着敲击键盘的动作都带着微不可查的僵硬。
“溪姐，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助理小杨关切地递过来一杯温水。
林小溪猛地回神，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她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却丝毫暖不了她冰冷的手指。
“是不是‘晨曦计划’衍生项目的压力太大了？”小杨试探着问，“顾总把这个项目全权交给您，期待很高呢。”
顾总……顾言琛。
听到这个名字，林小溪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低声道：“还好，我能应付。”
她能应付工作，可她还能应付得来顾家那座庞然大物吗？还能应付得来顾老夫人那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威胁吗？
信任，像一面原本光滑无痕的镜子，此刻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她忍不住开始怀疑，顾言琛这次的匆忙离开，真的仅仅是因为奶奶生病吗？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针对她的逼退？先由奶奶出面，用最残酷的方式让她认清现实，知难而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她想起他离开时那个沉重的拥抱，想起他回复信息时简短疏离的语气……过往被家族逼迫分离的阴影，奶奶威胁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
她甚至开始动摇，顾言琛那句在烟花下、隔着手机屏幕传来的“我等你”，究竟有多少分量？在冰冷的家族利益和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面前，他们之间那点看似坚定的爱情，是否真的不堪一击？
整个下午，林小溪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她拒绝了苏晓晴约她晚上逛街散心的提议，只说自己想早点休息。她害怕在闺蜜关切的目光下，会控制不住泄露心底的恐慌和脆弱。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林小溪独自坐在渐渐暗下来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照不进她心底的阴霾。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顾言琛发来的信息。
不同于之前几条言简意赅的报备，这次的信息稍长一些：
「奶奶情况稳定，但家族事务繁杂，还需耽搁几日。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若是往常，看到他发来“等我回来”这样的字眼，她心里必定是甜暖而安定的。可此刻，这几个字落在她眼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敷衍和不确定性。
“家族事务繁杂”……是什么样的家族事务？是仅仅指奶奶的病情后续，还是包括了与白家的“订婚细节”？
“还需耽搁几日”……是几天？在他耽搁的这几日里，她又要独自面对多少来自他家族的明枪暗箭和心理压力？
“等我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呢？面对的会是已经板上钉钉的联姻，还是他疲惫不堪后无奈的妥协？
每一个字，都仿佛被戴上了怀疑的滤镜，解读出了截然不同的含义。她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他没有打电话来，甚至连一句语音都没有。是不是也觉得，在电话里，他无法完美地掩饰，或者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能让她安心的承诺？
最终，林小溪没有回复这条信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质问？她不忍心在他处理“繁杂事务”时给他添乱。撒娇诉苦？在奶奶那通电话之后，她觉得自己连撒娇的资格都没有了。假装无事发生？她做不到。
她默默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办公室。电梯下行时，金属厢壁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眼底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像一朵在风雨中飘摇、即将凋零的花。
她独自一人去了公司附近那家他们常去的港式茶餐厅。以前，顾言琛经常会“顺路”给她带这里的菠萝包和丝袜奶茶。她点了一份招牌套餐，却食不知味，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周围是喧闹的人声，情侣间的低语，家人的谈笑，愈发衬托出她的形单影只和对未来的茫然。她想起他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时，他笨拙地帮她切着菠萝油，嘴角沾了点奶油还不自知，那副与平日里冷峻形象反差极大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笑出声。那时的他们，眼里只有彼此，简单而快乐。
可现在……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看不见却沉重无比的现实枷锁。
吃完饭，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她路过一家珠宝店的橱窗，里面陈列着璀璨的钻戒。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着其中一枚设计简约却足够闪耀的钻戒，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万众瞩目的庆功宴舞台，看到了顾言琛手中那枚璀璨的戒指，和他眼中盛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
而她，却在那样的期待下，选择了退缩。
是因为不够爱吗？
不。恰恰是因为太爱，爱到害怕失去，害怕自己成为他前程的负累，害怕他们的爱情最终敌不过现实的风霜，落得个更加难堪的下场。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回到了公寓楼下。抬起头，习惯性地看向他之前停车等待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是啊，他还在b市，处理着那些“繁杂”的、与她无关或者说，她无法融入的“家族事务”。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将她紧紧包裹。
她上了楼，打开门，迎接她的是一片黑暗和寂静。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走到沙发边，蜷缩了进去。
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漆黑。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洗漱，应该振作起来，可身体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伴随着震动声。
她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抓起了手机。
然而，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不是“顾言琛”，而是“苏晓晴”。
心底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火苗，瞬间熄灭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起电话。
“喂，晓晴。”
“小溪！你怎么样？回家了吗？吃饭了没？”苏晓晴连珠炮似的问题里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刚到家一会儿，吃过了。”林小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真的没事？”苏晓晴显然不信，“我听小杨说你下午状态就不对。是不是……顾家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林小溪沉默了一下。她不想让闺蜜担心，但此刻，巨大的压力和无助也确实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奶奶……下午给我打电话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的苏晓晴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老太婆？！她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威胁你了？！”
林小溪将奶奶的话，简略地、尽量不带情绪地复述了一遍。
“靠！”苏晓晴听完，忍不住爆了粗口，“这老太婆也太欺负人了！什么年代了还搞门当户对这一套！还用你爸妈来威胁？！她凭什么！”
“就凭她是顾言琛的奶奶，就凭她代表着顾家。”林小溪的声音透着疲惫和认命般的无力感，“晓晴，我觉得……我们可能真的走不下去了。”
“胡说八道什么！”苏晓晴立刻反驳，“小溪，你别被她吓住了！关键是顾言琛的态度！他怎么说？”
“他……”林小溪看着那条没有回复的信息，苦涩地说，“他只在信息里说，家族事务繁杂，还要耽搁几天，让我等他回来。”
“就这样？”苏晓晴语气里带着不满，“他没解释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务？没跟你说怎么解决他奶奶和白家的事？”
“没有。”
“这……”苏晓晴一时语塞，她也意识到情况似乎比想象中更复杂，“小溪，你先别瞎想。也许……也许他那边真的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或者不方便在电话里说。你得相信他，他为了你，连当众求婚这种事都做了，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相信他？
林小溪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她也想相信他，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可是，奶奶那通电话带来的恐惧和阴影太过真实，而他此刻的“缺席”和“信息模糊”，无疑是在不断放大这种恐惧。
“嗯，我知道。”她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晓晴，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了。”
苏晓晴听出她语气中的倦怠，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叮嘱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别多想。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好，谢谢你，晓晴。”
挂断电话，公寓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林小溪将脸埋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鼻尖萦绕着布料清洗后淡淡的清香，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她没有哭，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她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与顾言琛的聊天界面。上面最后一条信息，依旧是他发来的那句「奶奶情况稳定，但家族事务繁杂，还需耽搁几日。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她的指尖悬在对话框上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打下任何一个字。
她关掉手机屏幕，将它扔在沙发另一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烦扰。
夜色渐深，窗外的灯火也逐渐稀疏。林小溪在沙发上蜷缩着，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顾言琛决绝离开的背影、奶奶冰冷的脸、白薇得意的笑容，还有她自己，在一片迷雾中孤独地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而此刻，远在b市的顾言琛，刚刚结束一场与家族长辈的、气氛凝重的漫长会议。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走到僻静的露台，点燃了一支烟。夜色中的老宅，寂静而压抑。
他拿出手机，看着与林小溪的聊天界面，那条他下午发出的信息孤零零地停留在那里，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他蹙紧了眉头，心底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他知道奶奶的手段，也隐约猜到她可能会私下联系小溪。他本想打电话过去，可刚才会议上，家族施加的压力远超他的预期，他需要时间厘清思路，找到一个能彻底解决问题、而不是暂时安抚的方法。
他不想在电话里给她空洞的承诺，他想要的是一个确切的、能够保护她、也能让他们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未来。
“溪溪……”他对着手机屏幕，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思念，“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掐灭了烟，夜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而坚定。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回到她身边。他害怕，害怕那短暂的缝隙，会演变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30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