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晴离开后，办公室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中央空调细微的运行声，以及林小溪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在耳膜里鼓噪。
那个来自b市的陌生号码，如同一个不详的符咒，在桌面上持续震动着，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微微苍白的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指尖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轻颤，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您好。”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冷静、威严，带着常年发号施令形成的独特韵律，且听不出丝毫病弱感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玉盘上，清脆而冰冷：
“林小姐，我是言琛的奶奶。”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切入主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林小溪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果然是她。顾言琛口中那位强势的、决定了他过去许多轨迹的顾家老夫人。
“顾老夫人，您好。”林小溪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些。她想起了苏晓晴刚才的提醒——这位老太太，绝非易与之辈。
“嗯。”电话那头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话锋便如淬了冰的利刃，直刺过来，“林小姐，我是个不喜欢绕弯子的人。今天这通电话，是想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有点自知之明。”
措辞尖锐，毫不留情。
林小溪的呼吸窒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她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应，等待着对方更具体的“宣判”。
顾老夫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言琛和白薇的婚事，是顾白两家早就定下的。白薇那孩子，知书达理，家世清白，与言琛是青梅竹马，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最合适的选择。这不仅仅是我们老一辈的意思，也是两个家族的共识和期望。”
白薇。这个名字再次被提及，带着“青梅竹马”和“家族共识”的光环，重重地压在了林小溪的心上。她想起之前公司里关于这位“白小姐”的零星传闻，想起顾言琛对此讳莫如深的态度。
“而你，林小姐，”顾老夫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让言琛一时昏了头，在那种场合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但有些界限，不是你凭借一些小聪明、小手段就能跨越的。”
“顾老夫人，”林小溪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强忍着情绪而微微发颤，却努力保持着清晰，“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我和言琛……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他没有昏头，我也从未使用过任何您所谓的手段。”
“相爱？”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冷笑，充满了讽刺，“林小姐，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明白，‘爱情’这两个字，在现实面前，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是最虚无缥缈、最不值钱的东西。它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为家族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利益和稳固。”
不等林小溪反驳，顾老夫人的语气变得更加冷硬，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你的存在，对于言琛而言，只是一个负累。你会分散他的精力，影响他的判断，甚至会成为对手攻击他的弱点，最终拖累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前途！他现在或许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楚，但你呢？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是‘爱’他的，难道就忍心看着他因为你，而自毁前程，与整个家族对立吗？”
这番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林小溪的心上。与当年顾家叔伯的威胁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来自顾家最高权威的亲口宣判，更加直白，更加残忍，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血淋淋地剖开。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电话那头的人，顾言琛有多努力才走到今天，他们的感情有多么不易，她从未想过要成为他的负累……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林小姐，”顾老夫人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得极其不耐烦，下达了最后通牒，“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主动离开他，对你们彼此都好。否则……”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里蕴含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我不保证，你父母在老家经营的那点小生意，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地做下去。”
“……”林小溪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拿着手机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威胁！又是用她的家人来威胁！这一招，无论经历多少次，都同样有效，同样让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无力。
她猛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小溪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办公室里充足的暖气似乎完全无法驱散她周身的寒意。奶奶的话，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凿刻着她的神经。
「负累」……
「影响他的前途」……
「家族对立」……
「你父母的小生意」……
这些词语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放大，与顾言琛离开时那个沉重的拥抱、他简短疏离的回复、苏晓晴担忧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而绝望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她和顾言琛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两人过去的伤痕和信任的裂痕，更有一道名为“家族”、冰冷坚硬如钢铁壁垒的鸿沟。这道鸿沟，由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和不容反抗的权威共同铸就，单凭他们两人的“爱情”，真的能够跨越吗？
巨大的无助感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为顾言琛感到不值，他那样骄傲优秀的一个人，他的婚姻却要被家族如此摆布；她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她的爱情，在别人眼中，竟然如此廉价和不堪，甚至成为了攻击她所爱之人的武器。
她猛地拿起手机，颤抖着手指，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拨打顾言琛的电话。她想问他，知不知道他奶奶打了这通电话？想问他，面对这样的家族压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想问他，他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未来？
然而，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名字的那一刻，硬生生地停住了。
屏幕上，还停留着他最后发来的那条信息：「奶奶情况稳定，但家族事务繁杂，还需耽搁几日。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家族事务繁杂”……他现在，正身处怎样的漩涡之中？奶奶刚“病”了一场，他此刻是否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果她现在打电话过去质询、哭诉，除了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和负担，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难道要逼他在家族和她之间，立刻做出一个选择吗？
她做不到。
最终，那通几乎要拨出去的电话，被她无力地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而茫然的脸。
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办公桌面上，试图用那一点冰冷来镇定自己混乱的思绪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在风雨中无处可躲的幼兽，只能独自舔舐伤口，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风暴。
（第30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