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琛离开后的第一天，林小溪是在一种空落落的失重感和强行支撑的平静中度过的。
清晨他留下的那个拥抱，力道大得仿佛烙铁，在她肩背留下无形的印记，连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起顽固地盘踞在她的感官里。那句沉甸甸的“等我回来”，更是在空寂的公寓里反复回响，成了支撑她不要慌乱的主要支柱。
她强迫自己按时吃了药，是他离开前盯着她分好剂量的那种。喝着他让楼下餐厅准时送来的、专门叮嘱过要炖得软烂养胃的粥，舌尖却仿佛尝不到什么味道，只觉得一股暖流勉强压下了心底不断上涌的寒意。
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暗下去，她又忍不住点亮，反反复复。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最后几条消息还是她发出的：
「到医院了吗？奶奶情况怎么样？」（发送时间：上午9:15）
「路上顺利吗？」（发送时间：上午10:30）
他的回复间隔很长，且极其简洁：
「到了。」（回复时间：上午11:50）
「在忙。」（回复时间：下午2:10）
「情况复杂，晚点说。勿念。」（回复时间：下午5:02）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冰水浸过，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与他离开时那个几乎要将她揉碎的拥抱判若两人。林小溪盯着那寥寥数语，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的情绪，是疲惫？是焦头烂额？还是……在家族压力下，某种她不愿深想的退缩？
她甩甩头，驱散这令人不安的猜测。他奶奶在抢救，顾家此刻必定是天翻地覆，他作为嫡孙，压力可想而知。她不该，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苛求他的秒回和温言软语。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那种被悬在半空，脚下是万丈深渊的感觉，并不好受。
下午，她强打起精神去了公司。身体依旧有些虚软，但她需要工作来填充时间，分散注意力。
果然，如同她所预料，顾言琛的暂时离开，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的涟漪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平息了下去。公司里关于庆功宴上那场惊天动地却无疾而终的求婚议论，似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同事们见到她，依旧客气地打招呼，只是那眼神深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林小溪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敏感的话题，仿佛那是一个一触即爆的雷区。她知道，这背后，定然有顾言琛或是周铭的授意，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不让她被流言蜚语困扰。可这种保护，在此刻看来，却更像是一种隔离，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独自面对这未知的变数。
她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晨曦计划”衍生项目的文件，目光却不时地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焦急等待？还是在顾家老宅那压抑的书房里，面对家族长辈的质询和压力？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
门被推开，苏晓晴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贯明快的笑容，但细看之下，眼底却藏着一丝担忧。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着诱人的甜点香气。
“溪溪！怎么样，好点没？” 苏晓晴快步走进来，将纸袋放在她桌上，“给你带了‘甜心密码’家的红丝绒蛋糕，你最喜欢的，补充点能量！”
看到她，林小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露出一抹真心的浅笑：“好多了，谢谢你还特意跑一趟。”
“跟我还客气什么！” 苏晓晴拉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眉头微蹙，“脸色还是有点白啊，是不是没休息好？我那个死表弟也真是，自己跑得没影，把你一个人丢下。”
听到她提及顾言琛，林小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轻轻搅动着面前已经微凉的咖啡：“他家里有急事，奶奶病了，他必须回去。”
“我知道，听周铭提了一嘴。” 苏晓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溪溪，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你……还好吧？”
林小溪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饰着其中的不安：“我没事，就是担心奶奶的身体。”
苏晓晴看着她这副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个闺蜜，看着温软，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能忍。
“奶奶的身体……” 苏晓晴斟酌着用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姑姑，就是言琛他妈，早上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听起来情况是稳定下来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真的？” 林小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嗯。” 苏晓晴点点头，但脸上的凝重并未散去，“不过，溪溪，你得有个心理准备。顾家那个老太太……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她真的不是省油的灯。强势了一辈子，把家族荣誉和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小溪的心微微一沉，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些。
苏晓晴继续道：“她这次生病，时机太巧了。就在言琛跟你……之后。我担心，我表弟这次回去，恐怕不只是探病那么简单。老太太很可能借题发挥，用病情施压，逼他做出某些……承诺。”
这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小溪内心最深的恐惧。她想起了之前那些隐约听到的、顾言琛与奶奶之间不愉快的通话，想起了他眉宇间偶尔掠过的烦躁。
“晓晴，”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觉得……言琛他，能扛得住吗？”
苏晓晴沉默了片刻，看着林小溪眼中那抹脆弱的期待，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但有些话，她必须说。
“溪溪，我表弟对你怎么样，我看在眼里。他这次是真的栽了，比大学那会儿还认真。为了你，他跟家里没少较劲。”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但是，顾家……那是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言琛再有能力，再想独立，他终究是顾家的孙子，他身上流着顾家的血，享受着顾家带来的资源和人脉。有些责任和束缚，不是他想挣脱就能立刻挣脱的。”
她伸出手，握住林小溪微凉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我只是想提醒你，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别自己一个人硬扛，别急着下结论。给我表弟一点时间，也……保护好你自己。”
苏晓晴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小溪努力压抑的情绪闸门。担忧、不安、委屈，还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让她鼻尖发酸。她用力回握住苏晓晴的手，汲取着来自闺蜜的温暖和力量。
“我知道……谢谢你，晓晴。” 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傻丫头。” 苏晓晴拍了拍她的手背，故作轻松地笑道，“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快，尝尝蛋糕，化悲愤为食欲！”
林小溪被她逗得勉强笑了笑，拿起小巧的银叉，舀了一小块红丝绒蛋糕送进嘴里。绵密的口感，浓郁的奶酪香气，却依然无法完全驱散舌尖那抹挥之不去的苦涩。
就在这时，林小溪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两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过去。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b市。
林小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拿着银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苏晓晴也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低声道：“b市的号码？会不会是……”
林小溪看着那个不断闪烁、带着某种不祥预示的陌生号码，刚刚被蛋糕压下些许的不安，如同潮水般以更汹涌的姿态席卷重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所有的勇气，才缓缓伸出手，朝着那个仍在执着震动的手机屏幕，伸了过去。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第30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