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斯山万机神殿的最深处,贝利撒留·考尔的私人锻炉中,空气的温度并未因实验的终止而下降,反而因狂热的言语而愈发灼人。
“基因记忆!铭刻在基因种子最深处的烙印!”
考尔那庞大的机械身躯向前挪动,十几米高的轮廓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罗伯特·基里曼完全笼罩。他的主光学镜头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无数的探针与附肢在他身后狂乱舞动,像是一头因为发现了新猎物而兴奋不已的金属巨兽。
“他不是在发疯!他是在『回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荷鲁斯与圣吉列斯在『复仇之魂』号上的最后一战!”
考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整个锻炉中回荡,尖锐而刺耳,充满了不容辩驳的断言。
基里曼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狂喜的机械大贤者,落在那名跪倒在地的极限战士身上。那对由能量构成的黑色羽翼正在缓缓消散,但战士眼中燃烧的仇恨与痛苦却真实得可怕。他仍在低声重复着那个名字,“荷鲁斯……为什么……”
那不是属于他自己的痛苦,却通过基因的共鸣,在此刻成为了他的全部。
基里曼的内心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这不是胜利,也不是奇迹。这是亵渎。是对他兄弟最惨痛记忆的无情窃取,是对一名忠诚战士灵魂的残忍践踏。
“够了,考尔。”
基里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所有喧嚣的沉稳。
“实验已经造成了无法预料的后果。它失败了。”
“失败?”考尔的主光学镜头猛地转向基里曼,里面的光芒闪烁得更加剧烈,“摄政王大人,您的逻辑模块需要校准!这不是失败,这是我们撬开宇宙终极奥秘时,万机神给予我们的神圣回响!我们无意中找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一条通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基里曼的身侧。
卡托·西卡留斯。
他没有看那名仍在挣扎的战士,也没有理会狂热的考尔。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基里曼身上,手中捧着一个数据板。
“大人。”西卡留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您要的名单,以及初步的调查结果。”
基里曼接过数据板,视线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锻炉中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
数据板上,技术神甫伏尔-88的名字被高亮标记。下面是他的派系传承,一条可以追溯到万年之前的、以保守和纯粹主义着称的谱系。而最关键的是,西卡留斯在极短时间内,已经找到了伏尔-88在实验开始前,向一个加密信标发送过简短二进制祷文的记录。
祷文的内容很简单:『为纯粹献身』。
“西卡留斯。”基里曼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大人。”
“逮捕技术神甫伏尔-88。”基里曼的视线从数据板上移开,落在了操作台后方那个一动不动的机械神甫身上,“我怀疑他故意破坏实验,危害帝国安全。把他带到『无声之所』,我需要知道他所有的祷文都念给了谁听。”
命令下达的瞬间,伏尔-88的机械身躯动了。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他的数条机械附肢闪电般地刺向身前的控制台,目标是彻底摧毁这次实验的所有记录。同时,他胸腔内的一个微型等离子反应堆开始过载,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要用自己的湮灭,来埋葬一切。
“愚蠢。”
基里曼甚至没有拔出他的剑。他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原体的身影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蓝色的残影。在伏尔-88的附肢触碰到控制台的前一刻,一只巨大的动力拳套已经握住了他的头颅。
“咔嚓——”
那是金属与陶瓷碎裂的声音。
基里曼的手指轻易地捏碎了伏尔-88的头骨外壳,精准地切断了他与身体所有武器和自毁系统的连接。伏尔-88的动作瞬间凝滞,反应堆的尖啸也戛然而止。
“我说了,逮捕他。”基里曼将手中那个只剩下躯壳的机械神甫扔给西卡留斯,“我需要一个活口,西卡留斯。确保他能开口说话。”
“遵命,大人。”西卡留斯拖着伏尔-88的残躯,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整个锻炉内,其他的技术神甫们噤若寒蝉。他们看着基里曼,这位帝国摄政王刚才展现出的,不是一位政治家的权衡,而是一位基因原体最原始、最直接的暴力。
基里曼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贝利撒留·考尔。
“现在,大贤者。”他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克制,“我们来谈谈你所谓的『奇迹』。这项研究,从现在开始,被永久禁止。所有相关的数据、设备,都将被封存。这是我的命令。”
考尔沉默了。他那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所有的光学镜头都对准了基里曼,似乎在处理一个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指令。
“禁止?”许久,考尔的扩音器里传出干涩的疑问,“您制服了一个破坏者,这证明了您的英明。但这与研究本身无关。我们正站在历史的门槛上,您却要我关上这扇门?”
“这不是门,考尔,这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基里曼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不会允许我的战士,变成承载他人痛苦记忆的容器。我不会允许圣血天使的诅咒,在极限战士的身上重演。这违背了伦理,也违背了我父亲创造我们的初衷。”
“伦理?初衷?”考尔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学者被外行质疑的愤怒,“摄政王大人,伦理在生存面前毫无意义!而您父亲的初衷,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人类赢得最终的胜利吗?现在,胜利的钥匙就在我们手中,您却要因为一些……多愁善感的情绪,将它丢弃?”
“我再说一遍,这不是钥匙,是诅咒。”
“那我们就去解析这个诅咒!”考尔向前逼近一步,他的机械身躯几乎要碰到基里曼的脸,“我们有了第一个样本!一个非圣血天使后裔的『黑怒』感染者!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分离出那段基因记忆,我们可以找到它的源头,它的触发机制!我们甚至……可以找到逆转它的方法!”
基里曼的眼神动摇了一下。
考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想一想,摄政王大人。”考尔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一个没有了黑怒和红渴的圣血天使战团。但丁大人可以安息,巴尔的子民将不再背负那万年的罪孽。这难道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吗?”
基里曼沉默着,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内心的挣扎。
“这还不够吗?”考尔继续加码,“那么,太空野狼呢?芬里斯的子嗣们,他们体内的『狼化』诅咒,难道就和基因种子无关吗?如果我们能解析圣吉列斯的创伤记忆,为什么不能去解析莱曼·鲁斯的野性之源?我们可以治愈他们,摄政王!让帝国的两大支柱,重新变得完整而强大!”
我的意志在黄金王座上静静地观察着。
许欣的灵魂在叹息,而帝皇的残魂则感到一丝冷酷的赞许。
看,我的儿子。这就是统治。它不是非黑即白的计算题,而是在泥潭中选择一条看起来最不肮脏的道路。你不能只做一个战士,或者一个圣人。你必须成为一个政客,一个……必要的恶魔。
基里曼缓缓地抬起头,他的双眼直视着考尔。
“你说的,只是理论,考尔。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就要冒着让更多战士陷入疯狂的风险。代价太大了。”
“风险永远与机遇并存!”考尔几乎是在咆哮,“而且,我能给您的,还不止这些!”
“你还有什么?”
“失踪的原体!”考尔的主光学镜头放大,光芒灼灼,“如果基因种子是记忆的图书馆,那么里面收藏的,就不止有创伤!还有别的!原体们与子嗣并肩作战的记忆,他们下达指令的瞬间,他们对故乡的思念!每一份基因种子,都是一幅指向其基因之父的星图碎片!只要我们能解读它,我们就能拼凑出莱曼·鲁斯在亚空间中的路径,找到伏尔甘最后的安息之地,甚至……追踪到可汗那条无人知晓的归途!”
“我们能找到他们!我们能把他们都带回来!摄政王大人!”
“一个完整的帝国,罗伯特·基里曼!一个所有兄弟都回家的帝国!这,就是我能给您的结果!”
整个锻炉,落针可闻。
基里曼站在原地,他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他想起了圣吉列斯,那个永远的兄弟,他陨落的悲伤是帝国万年不散的阴云。他想起了莱曼·鲁斯,那个狂野的战狼,他冲入恐惧之眼的背影是何等的决绝。他想起了伏尔甘,那个温暖的巨匠,他的失踪让帝国失去了人性的火焰。
考尔的提议是一个毒药,但它包裹在最甜美的糖衣之下。
拒绝它,帝国将继续在黑暗中蹒跚前行,背负着残缺的痛苦。
接受它,就等于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门后可能是救赎,也可能是更深的地狱。
许久之后,基里曼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这项研究……不能公开。”
考尔所有的光学镜头都亮了起来。
“它必须在最严密的监控下进行。”基里曼继续说道,“成立一个独立的项目组,由你负责。但所有的成员,必须由西卡留斯亲自审查,他们的背景要追溯到三百代之前。所有的实验,都必须在我或者西卡留斯的监督下进行。任何成果,都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当然!当然!摄政王大人!您的任何要求都是合理的!”考尔激动地回应。
“这个项目,不会有任何正式的记录和名称。对外,它不存在。”基里曼的眼神变得深邃,“但在我们内部,它需要一个代号。”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护卫带走的、仍在低语着“荷鲁斯”的极限战士,又看了一眼考尔眼中闪烁的狂热。
“就叫它……『猩红烙印』。”
……
与此同时,泰拉,神圣皇宫的阴影之下。
禁军元帅图拉真·瓦洛里斯正站在一间全息战术室中。他面前的星图上,代表审判官克拉辛舰队的符文,正在缓慢地向一个偏远的星系移动。
那里,一场针对兽人的净化战争正如火如荼。根据情报,那里的兽人军阀拥有某种强大的灵能武器,足以对星际战士的舰队造成威胁。
一个完美的舞台。一个足以让原体“光荣牺牲”的陷阱。
“元帅。”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瓦洛里斯转身,看到一名身着黑色甲胄的禁军。他是瓦洛里斯最信赖的情报官。
“火星那边有消息了。”情报官递上一块数据板,“基里曼大人在贝利撒留·考尔的实验室里,逮捕了一名叫做伏尔-88的技术神甫。罪名是蓄意破坏。根据我们安插在火星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这个伏尔-88,与我们正在监视的那位机械教驻泰拉大使,来自同一个古老的、反对考尔的激进派系。”
瓦洛里斯接过数据板,看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克拉辛的阴谋,火星的内斗。两根看似无关的线,在这一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连接在了一起。
“继续盯着那位大使。”瓦洛里斯的声音冰冷,“我有一种预感,他很快就要坐不住了。”
……
火星,『无声之所』。
这里是机械教最深、最黑暗的监牢。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绝对的孤寂和冰冷。
卡托·西卡留斯站在牢房外,看着里面被能量枷锁束缚的伏尔-88。
审问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
西卡留斯没有使用任何酷刑,他只是站在那里,将伏尔-88的罪证,他与同伙的通信记录,他派系的黑暗历史,一件一件地,用平淡的语气念出来。
这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都更具摧毁性。
伏尔-88的逻辑防线正在崩溃,他的二进制祷文变得混乱不堪。
“你们……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伏尔-88的合成声带发出破损的杂音,“你们以为我们在阻止考尔?阻止他的异端研究?”
“难道不是吗?”西卡留斯反问。
“不……不!”伏尔-88的头颅剧烈地晃动着,“我们是在……阻止他唤醒……一个我们看守了一万年的……囚犯!”
西卡留斯向前一步,靠近了牢房的能量屏障。
“囚犯?什么囚犯?”
伏尔-88的光学镜头因为恐惧而剧烈闪烁,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你们以为我们在阻止他唤醒天使的残响?不,我们是在阻止他……唤醒沉睡在火星地核深处的……”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