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王座之上,许欣思绪从对瓦洛里斯的指令中抽离,穿透了皇宫的重重结构,掠过禁军元帅那张因我的话语而紧绷的面孔。
“陛下,您的意思是……克拉辛的目的,不是一次简单的刺杀?”瓦洛里斯的声音在我的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冰冷。他见证过万年的阴谋,但这个计划的轮廓,依旧让他感到了某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刺杀?”我将一缕意念传递给他,其中不带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逻辑,“瓦洛里斯,杀死一个活着的传奇,只会让他成为一个死去的英雄。但如果你让他以一种『正确』的方式死去,你就能得到一个圣人,一个殉道者,一面可以团结所有人的旗帜。”
我的意识调取着许欣灵魂深处关于历史的知识。那些关于刺杀、政变、以及如何利用死亡来塑造舆论的案例,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克拉辛不需要基里曼的尸体,他需要的是基里曼的『牺牲』。一场对抗强大敌人的、悲壮的、足以载入史册的牺牲。他会为基里曼写好悼词,谱好赞歌,然后用我儿子的血,来清洗掉所有他看不顺眼的『异端』——也就是我们正在推行的一切。”
瓦洛里斯沉默了。这位禁军元帅,帝皇最忠诚的壁垒,此刻终于理解了敌人的真正面目。敌人并非手持爆弹枪的叛徒,而是那些手捧圣典,高呼忠诚的帝国栋梁。
“他们想用摄政王的死,来否定摄政王的一生。”瓦洛里斯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他们要塑造一个新的圣吉列斯,用他的牺牲来证明,唯有固守传统,唯有绝对的纯洁,才是帝国唯一的出路。任何变革,都是对这份牺牲的背叛。”
“正是如此。”我回应道,“所以,你的任务不是去阻止一场刺杀,瓦洛里斯。你要去揭开一张网。一张由审判庭、国教、甚至某些星际战士战团中的保守派共同编织的网。克拉辛只是那个站在明面上的织网者。”
“我该怎么做,陛下?”
“去听,去看。不要暴露自己。他们很快就会为基里曼选择『牺牲』的舞台。那将是一场看似无法战胜的战斗,一个足以让原体陨落的陷阱。在那之前,把每一个参与者的名字,都放到我的桌面上。”
我的意志离开了瓦洛里斯,任由他在阴影中消化这恶毒的真相。我的目光,我的思绪,跨越了冰冷的虚空,降临到了那颗被齿轮与电路覆盖的红色星球。
火星。
……
奥林匹斯山,万机神殿的最深处,贝利撒留·考尔的私人锻炉中。
罗伯特·基里曼站在巨大的『灵魂熔炉』前,他没有穿着动力甲,只是一身简单的行政官服饰。他看着装置中那个被改造成不成人形的极限战士,听着考尔狂热的解说,内心却在回响着父亲刚刚传递过来的警告。
『他们想让你成为一个新的圣人,我的儿子。』
这句话,让基里曼审视眼前一切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考尔,你确定这个过程是可控的?”基里曼打断了机械大贤者的滔滔不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
“控制?摄政王大人,进步本身就是一场失控的盛宴!”考尔的十几米高的身躯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他的主光学镜头闪烁着,“我们正在撬开神明留下的宝库!一点小小的风险,是万机神对我们虔诚的考验!”
“我需要的不是考验,是结果。”基里曼的视线从那个被称为『先行者』的战士身上移开,落在了考尔身上,“我需要确保,当我把这项技术应用到我的战士身上时,他们不会变成只会嘶吼的野兽,或者……任人摆布的傀儡。”
“绝对不会!”考尔的语气充满了自信,“『灵魂熔炉』的设计精密无比,它只会精准地唤醒基因原体留在种子中最浅层的战斗本能与天赋!比如您那无与伦比的战略规划能力!战斗结束后,我们会立刻关闭这扇『门』,他们会恢复原状!”
“恢复原状?”基里曼重复着这个词,“代价呢?你提到了副作用。记忆错乱,性格偏移。这些是你口中『可以接受的损耗』?”
“为了胜利,一切损耗都是可以被量化的价值!”考尔回答得理所当然。
基里曼没有再与他争辩。他知道,与一个狂热的科学家讨论伦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即将开始试验的极限战士,然后转向了站在自己身后阴影中的一位亲卫。
“卡托·西卡留斯。”
“大人。”极限战士战团的英雄,如今的摄政王亲卫队指挥官,从阴影中走出。
“我需要一份名单。”基里曼的声音很低,“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技术神甫,从考尔本人,到最底层的机仆操作员。我需要他们的全部资料,他们的派系传承,他们的导师是谁,他们导师的导师又是谁。一直追溯到……大叛乱时期。”
西卡留斯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点了点头,身影便重新融入了阴影。
基里曼转回头,对考尔说:“开始吧,大贤者。让我看看你的奇迹。”
考尔的主光学镜头闪烁了一下,似乎对基里曼突然的转变感到一丝疑惑,但他很快就被即将开始的伟大实验的兴奋所淹没。
“遵命,摄政王大人!见证历史的时刻,即将来临!”
随着他的指令,『灵魂熔炉』开始运转。庞大的能量流被注入核心的球体,那个极限战士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在操作台后方,一位名为伏尔-88的高级技术神甫,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红光。他的机械附肢在控制面板上飞速舞动,输入的二进制祷文,在旁人听来是标准的启动程序,但其中几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音节变动,却改变了能量流的性质。
他没有减少能量,反而加大了功率。但他同时打开了一个被严格禁用的“阀门”,一丝微弱但精纯的、来自亚空间的原始能量,被悄悄地混入了供给流中。
他的目的不是杀死实验体,而是要让他『失控』。
他要让这个极限战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变成一个被原始力量吞噬的、疯狂的怪物。他要用这个结果,来证明考尔的技术是危险的异端,是必须被封存的禁忌。这是他的使命,是从他那一脉的导师,代代相传的使命——修正机械教中所有偏离『正道』的企图。
然而,他不知道,有另一双眼睛,正在黄金王座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看”到了那股被污染的能量流。
愚蠢。
我没有去阻挡它,也没有去净化它。那样只会暴露我的存在,并让这次试验以“普通失败”告终。
我选择……推波助澜。
我的意志,顺着黄金王座与火星之间的神秘链接,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灵魂熔炉』的核心。我没有改变能量的性质,只是改变了它的『目标』。
伏尔-88想用它来点燃疯狂的火焰。
而我,要用它来唤醒一份被埋藏在基因最深处的……记忆。
不是属于基里曼的战略天赋。
而是属于所有阿斯塔特,那份共同的、源自万年前的创伤。
锻炉之内,光芒大盛。
所有人都以为会听到疯狂的咆哮,但他们听到的,却是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鸣叫。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愤怒。
光芒散去。
实验体,那位极限战士,并没有发疯。他只是跪倒在地,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在他的背后,两道虚幻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羽翼猛然张开。
那不是圣吉列斯那样的纯白羽翼。
那是漆黑的,仿佛由凝固的血液和无尽的暗影构成的翅膀。每一片羽毛的边缘,都燃烧着猩红色的光焰。
“不……不……”
战士抬起头,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两个燃烧着怒火的空洞。他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人,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了万年前的某个瞬间。
他没有获得基里曼的战略能力。
他只是跪在那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让整个帝国颤抖了一万年的名字。
“荷鲁斯……”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叛的无尽痛苦。
“……为什么?”
整个锻炉,落针可闻。
基里曼的表情凝固了。他看着那个战士背后的黑色幻翼,看着他眼中燃烧的、不属于他的仇恨。他认得那是什么。
那是圣血天使战团最深沉的诅咒——黑怒。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极限战士的身上?
技术神甫伏尔-88的机械肢体僵住了。他预想中的疯狂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东西。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慑住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奇迹……这是奇迹!”
贝利撒留·考尔,这位机械大贤者,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他那庞大的身躯向前移动,无数的探针和光学镜头伸向那个痛苦的战士。
“你们看到了吗!你们都看到了吗!”考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万机神在上!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
他转向基里曼,主光学镜头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摄政王大人!我们触碰到的不是原体的力量!不是天赋!是……是基因记忆!是铭刻在基因种子最深处的烙印!”
考尔的机械臂指向那个仍在低吼的战士。
“他不是在发疯!他是在『回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荷鲁斯与圣吉列斯在『复仇之魂』号上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