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的皇宫之内,时间失去了意义。
图拉真·瓦洛里斯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黄金王座之下,他单膝跪地,动作流畅而沉静,仿佛万年来他从未离开过。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块从莱恩·艾尔庄森手中得来的黑色数据石板,高高举起。
石板悬浮起来,在距离帝皇枯槁面容一米远的地方停住。
许欣的意识探入其中。
没有冰冷的字符流,没有需要破译的密码。我感受到的,是莱恩·艾尔庄森那如同卡利班森林般深邃、冷冽的思绪残响。这块石板记录的不是情报,而是莱恩的记忆与判断。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
阴暗的星舰舰桥,几个穿着破旧动力甲的身影在低声交谈,他们的盔甲上,依稀可见被抹去的暗黑天使战团徽记。他们谈论着『誓言』与『救赎』,言语中没有对混沌的狂热,只有对过往的偏执。
下一个画面,切换到了一座巢都世界的底层。一名审判官,身着华服,脸上却带着狂信徒的面具,他正向一名堕天使承诺,只要他们能『拨乱反正』,审判庭将为他们洗刷万年的污名。
画面再次跳转。泰拉,就在这座皇宫的不远处,一名身居高位、我甚至在不久前的高领主议会清洗中还见过他面孔的官僚,正将一份盖有帝国天鹰火漆的绝密文件,交给一个斗篷下的身影。
这些画面,被莱恩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分析串联起来。
一个联盟。一个由堕落的天使、审判庭的激进派、以及帝国官僚体系中的顽固分子组成的影子同盟。
他们的目标不是混沌,不是异形。
是基里曼。
是我。
他们认为,基里曼的改革是对帝国万年传统的背叛。他们认为,我这个在王座上苏醒的『新意志』,是某种亚空间存在的窃据,是对神圣帝皇的亵渎。他们要发动一场战争,一场以『忠诚』为名的内战,来『净化』这个被他们视为异端的帝国。
我的意识从石板中退出,内心却毫无波澜。愤怒?不存在的。作为许欣,我或许会感到荒谬和可笑。但作为融合了帝皇万年记忆的存在,我对此只有一种感觉——熟悉。
历史,总是在重复上演。荷鲁斯不也曾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声称要将父亲从腐化的议会和错误的道路上拯救出来吗?
“瓦洛里斯。”我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陛下。”瓦洛里斯依旧低着头,恭敬地回应。
“你认为,莱恩为何要将这份名单交给你?”我问。
瓦洛里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试探,亦是投名状。”他回答,“雄狮大人想看看,您是否有魄力处理帝国最深的这道伤疤。如果处理,如何处理,将决定他未来的态度。同时,他也借此表明,他与这些『纯洁者』划清了界限。”
“分析得不错。”我赞许道,“那么,作为天秤的支点,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理这份名单?将它交给基里曼,让他用雷霆手段,把这些帝国的蛀虫一个个揪出来,碾死在阳光下?”
“摄政王大人会这么做的。”瓦洛里斯的声音很平静,“他会掀起一场风暴,一场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风暴。为了稳定,他甚至可能会扩大清洗的范围,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帝国,经不起第二次大规模的内耗了。”
“所以,你的建议是?”我追问。
“陛下,天秤的作用,不是将一端的砝码全部移走,而是维持平衡。”瓦洛里斯抬起了头,金色的头盔下,目光灼灼,“这份名单,现在不应该出现在摄政王的桌案上。它应该成为悬在那些人头顶的剑,一柄由您,也只能由您掌控的剑。”
我笑了,尽管这具身体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很好,瓦洛pn斯。你已经理解了你的新角色。”我的意念传递过去,“我命令你,动用禁军所有秘密情报渠道,『影之守卫』即刻启动。我要你监控名单上的每一个人,不是看他们做了什么,而是看他们将要做什么,以及,他们和谁联系。”
“遵命,陛下。”
“我不要一份审判报告,我要一张网。一张能将所有人都网罗其中的大网。在收网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惊动。”
“明白。”
我的意识再次扫过那份名单,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一个让我都感到些许棘手的名字。
审判庭异端审判所大审判官,海因里希·冯·克拉辛。一个以其对帝皇的绝对虔诚和对圣吉列斯的无限崇敬而闻名的活圣人。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圣血天使战团最坚定的盟友,甚至有传言,他的血脉中都流淌着一丝原体的祝福。
一个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却成了这场叛乱的核心。因为最纯粹的信仰,往往会催生最极致的疯狂。
“瓦洛里斯。”
“陛下,请吩咐。”
“找到克拉辛,不要让他察觉。我需要知道,他最后一次去圣吉列斯陵墓的时间,以及,他在那里停留了多久。”
瓦洛里斯的身体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他显然也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
“是,陛下。”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接受了命令。
在他起身准备离去时,我的声音再次响起。
“去吧,我的天秤。记住,从今天起,你的忠诚,只属于帝国的未来。”
瓦洛里斯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皇宫再次恢复了亘古的沉寂。我的意识穿过无尽的星海,越过喧嚣的战场和死寂的废墟,降临到了那颗红色的星球——火星。
……
火星,奥林匹斯山下的万机神殿深处。
巨大的机械造物在熔岩河的映照下投下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焚香和臭氧混合的奇特味道。
罗伯特·基里曼站在一座巨大的环形装置前,眉头紧锁。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行政官服饰,而非他那身华丽的动力甲。在这里,他不是帝国摄政,不是基因原体,他只是一个等待结果的客户。
“考尔,你确定这东西是安全的?”基里曼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场中显得有些沉闷,“我看到的,只有疯狂。”
在他面前,那个被称为『灵魂熔炉』的装置正在缓缓启动。它的核心,是一个由未知金属和闪烁晶格构成的巨大球体,无数的线缆和导管如同血管般连接着它,将难以想象的能量注入其中。而在球体的中央,禁锢着一个……生物。
那是一个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星际战士,他的四肢被切除,身体与无数的仪器相连,只有胸口那属于极限战士战团的徽记,还证明着他曾经的身份。
“安全?摄政王大人,『安全』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一个机械合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贝利撒留·考尔,这位机械大贤者,用他那十几米高的机械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基里曼。他的主光学镜头闪烁着红光,“呼吸氧气也是危险的,它会氧化我们的细胞。但我们离不开它。这台『灵魂熔炉』也是一样。它很危险,但它……是必要的。”
“我需要一个更确切的答案,考尔。”基里曼的语气加重了,“我将帝国最优秀的战士交给你,不是让你把他们变成这种半死不活的试验品。”
“哦,不不不,您误会了。”考尔的机械臂挥舞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不是试验品,他是……先行者。是通往未来的钥匙。您看,基因种子,多么伟大的造物!陛下的杰作!但万年来,我们只是在使用它,却从未真正理解它。”
考尔的声音突然变得狂热起来。
“每一个基因种子,都是一扇门!一扇通往其基因原体的门!里面锁着他们的力量,他们的天赋,他们对宇宙法则的独特理解!我们过去所做的,只是在门外徘徊,捡拾一些微不足道的碎屑。而现在,我要做的,是把这扇门,打开一条缝!”
随着他的话音,『灵魂熔炉』的功率被开到最大。核心的球体发出刺目的光芒,被禁锢的星际战士发出了无声的嘶吼,他的精神波动在整个工场内掀起了风暴。
“你在做什么!”基里曼厉声喝道,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解锁!我在解锁!”考尔的声音充满了喜悦,“我在用最纯粹的亚空间能量流,去刺激他基因种子的最深层!绕过那些所谓的『安全限制』,去唤醒沉睡在他血脉中的……属于您的那一部分!”
光芒散去。
那个极限战士平静了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战士的坚毅,而是一种……超然的平静。
“逻辑……”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陌生,“我看到了……战场的逻辑……每一个变量,每一个可能性……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基里曼的表情凝固了。
他走上前,直视着那个战士的眼睛。
“你看到了什么?”
“一场即将发生在卡迪安星门废墟的战斗。”战士回答,“一支帝国海军巡洋舰队,将会在七十二个标准时后,遭遇一支钢铁勇士的伏击舰队。按照标准的作战条令,我方舰队的损失率将是百分之七十三。但如果,他们在进入伏击圈前三分钟,将所有护盾能量超载,集中到舰首,同时以三十度角进行跃迁脱离……存活率,将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一。”
基里曼沉默了。他转头看向考尔。
“这就是你说的……解锁?”
“是的!这只是最浅层的能力!”考尔兴奋地说道,“他暂时获得了您那无与伦比的战略规划能力的一小部分!想象一下,如果一个圣血天使的后裔,能短暂获得圣吉列斯大人预知未来的能力呢?如果一个太空野狼,能爆发出鲁斯大人那样的狂野力量呢?如果一个火蜥蜴,能像伏尔甘大人那样,对火焰免疫呢?”
基里曼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个曾经的战士。他看到的不是胜利的希望,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这会扭曲他们的心智,考尔。”基里曼沉声说道,“力量是有代价的。我们不是神,我们无法承受这份不属于我们的力量。”
“所以我们才需要『灵魂熔炉』!”考尔反驳道,“它可以在战斗结束后,将这扇门重新『关上』!将他们恢复原状!当然,会有一些……轻微的副作用。比如记忆错乱,性格偏移……但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损耗!为了胜利,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基里曼的声音冷了下来,“告诉我,考尔,为了你的『伟大』,已经有多少『先行者』变成了熔炉里的燃料?”
考尔的主光学镜头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计算。
“精确的数字没有意义,摄政王大人。科学的道路,总是由失败者的骸骨铺成的。”
基里曼闭上了眼睛。他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他知道考尔说的是对的,为了让人类活下去,他需要这股力量。但他同样知道,当他们开始用同胞的骸骨铺路时,他们离自己所憎恨的敌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正准备下达命令,授权进行小规模的临床试验。
突然,他脑海中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冰冷。
“基里曼,我的儿子。火星的玩具,先放一放。”
“家里……又进老鼠了。”
……
泰拉,永恒之门前,圣吉列斯之墓。
这里是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帝国最神圣的地方之一。巨大的天使雕像垂下双翼,庇护着下方那座由洁白大理石雕琢而成的陵寝。
审判庭大审判官,海因里希·冯·克拉辛,正跪在陵寝前。
他没有穿那身代表着审判庭无上权力的黑色动力甲,只穿着一件朴素的修士袍。他摘下了所有的权戒和徽章,如同一个最虔信的朝圣者。
瓦洛里斯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他的存在与黑暗融为一体,没有任何人能察觉。
他静静地听着。
克拉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的祈祷,却如同雷鸣般,在瓦洛pn斯这位禁军元帅的脑海中回响。
那不是祈祷。
是宣誓。
“圣洁的天使,帝皇最完美的造物,人类牺牲的终极象征。”
“您看到了吗?王座上的光辉正在被篡改,摄政王的蓝甲沾染了异形的污秽。他们与恶魔交易,他们与叛徒媾和,他们用凡人的逻辑,去揣度神圣的意志。”
“他们称之为『改革』,我称之为『堕落』。”
“他们说要带来黎明,我却只看到了最深的黑夜。”
“您曾用您的牺牲,换来了帝国万年的苟延残喘。但苟活,不是帝国的宿命!纯洁,才是!”
克拉辛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了冰冷的石棺,似乎在与那位沉睡万年的天使对话。
“他们不懂得牺牲的意义。那么,就让我来教教他们。”
“一个圣者的牺牲,可以拯救一个世界。一个原体的牺牲,可以拯救整个帝国。”
他的声音变得狂热而坚定。
“很快,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牺牲。一滴新的、纯洁的圣血,将洒遍泰拉的土地,洗刷所有的罪孽与异端。帝国将在火焰中重生,回归它本该有的,纯粹而神圣的模样!”
克拉-辛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离去。他的步伐沉稳,眼神中充满了殉道者的光辉。
阴影中,瓦洛里斯的身影没有动。他只是将这段疯狂的誓言,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黄金王座上的那位存在。
许久之后,他才在脑海中,向帝皇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陛下,他想做什么?他想……刺杀摄政王?”
“不。”许欣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却让瓦洛里斯这位身经百战的禁军元帅,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他不是要刺杀谁。”
“他是想……再造一个圣吉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