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祯的嗓音低沉下来,仿佛被回忆浸得湿重:“我盯着他的眼睛,心里那根刺扎得生疼。我问他,‘是不是那个毒妇找到你了?她是不是不让你读书?你怎么……怎么还肯回去?’”
“寒星听了,只是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全是与他年龄不符的疲惫和认命。他低声说,‘哥,那里……毕竟还算是个家。我的妈妈,还有妹妹,都在那儿。’” 陆祯说到这里,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他告诉我,他回去后,在户籍上竟成了‘失踪人口’,学籍自然也断了,他只能辍学在家,日复一日地干着农活。”
一旁的秦恺忍不住插话,眉头紧锁:“那他后来是怎么重新读书,又是怎么考上海城一中的?这简直……”
“是陆家大伯,”陆祯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他说,那时陆家大伯偶然回乡,看见他在地里干活,问了几句。大伯是读过书的人,觉得寒星是块料子,埋没了可惜。但他知道直接说让寒星读书,刘娥那个毒妇绝不会答应。于是,大伯就找了个借口,说城里有门路,可以介绍寒星出去打工赚钱。”
秦冠屿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然后呢?”
“刘娥当时正缺钱花,女儿又在读初中,处处要用钱。一听能赚钱,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陆祯的语调带着冷意,“后来,事情出了变故。陆寒星的妹妹和她的初恋男友私奔了,书也不读了。刘娥像疯了一样满世界找女儿,大概是把陆寒星这茬给忘了。正是靠着这两年被她‘遗忘’的空档,寒星才得以喘息,重新捡起课本。”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更深的涩意:“可那两年,他过得并不好。高中课业那么重,还有学费、卷子费,哪一样不要钱?他没办法,只能白天拼命学习,晚上出去打工。他什么都干,去餐馆洗过盘子,在工地搬过砖,给人家发过传单……他也曾鼓起过天大的勇气,回去找刘娥要过钱,他实在是被逼到绝路了。”
陆祯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结果呢?那毒妇二话不说,抄起东西就毒打了他一顿,骂他是‘讨债的贱种’,把他轰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向任何人开过口,把所有苦楚都默默咽进了肚子里,一个人硬扛起了生活和学业两座大山。”
秦承璋听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在章淮瑾先生的调查报告里看到过几句。那孩子高中时,最便宜的盒饭都常常吃不起,饿着肚子读书、考试是常事……”
陆祯点了点头,眼圈泛红:“后来,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他只是抬起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像雨洗过的月亮,清亮却带着凉意。他说,‘哥,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你看,’他指着空荡的寝室,语气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快和自豪,‘我参加了高考!’”
“我就那样看着他,”陆祯的声音终于稳了下来,一种无法言喻的、作为兄长的骄傲在他眼中熠熠生辉,“看着我这个比谁都坚强,硬是从石头缝里开出花来的弟弟。”
陆祯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被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拖拽着:“高考结束才刚消停两天,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刘娥,竟然摸到了海城一中的校门口。”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后来他才知道,是他那个跑掉的妹妹找到了,结果被初恋男友甩了,还怀了孕。刘娥带着她打了胎,钱花了,人也折腾够了,这才猛地想起,家里还有个‘劳动力’——我弟弟陆寒星,可以任她使唤。她多方打听,竟真找到了这里。”
“那天,陆寒星只是出去买了点最便宜的生活用品,刚往回走到校门口,就被刘娥逮了个正着。”陆祯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那毒妇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又打又骂,尖厉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她骂他‘不要脸’、‘贱种’、‘丧门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寒星脸上,‘跑到这儿来躲清闲!你不是说去打工了吗?钱呢!’”
“但这一次,陆寒星没有像过去那样默默忍受。”陆祯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既有心疼,也有一丝快意,“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用尽全身力气,将撕扯着他的刘娥一把推开。那女人猝不及防,踉跄着摔坐在地上,一时都愣住了。陆寒星趁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像阵风一样冲回了学校大门,将身后所有的咒骂都隔绝开来。”
“他直接跑去求了老师,”陆祯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感激,“把前因后果都说了。老师心疼他,也明白情况特殊,破例允许他暂时住到了空闲的教师宿舍里,算是给了他一个最后的避难所。”
时值盛夏,高考的紧张气氛已然散去,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宁静。在那间虽然简陋却暂时属于他自己的小房间里,陆寒星小心翼翼地将被子铺好。然后,他拿起一个明显是清仓处理的塑料凉水杯,灌了满满一大壶凉白开,放在桌上。
他转过头,对陆祯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仿佛刚才校门口的风波从未发生。他有些得意地指了指那个杯子:“哥,你看,这是我买的凉杯,打特价,才两块钱!”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孩子气般的、占到便宜的欣喜,仿佛生活中所有的苦难,都能被这微不足道的两块钱的幸福所暂时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