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贵提出的疑问,谢管家、薛绿与薛德民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本来,没人知道钱师爷、钱太太知道什么秘密,那人上门吊唁时又花巨资封口,钱太太收了银子,没把事情往外说,对方自然不需要杀人灭口。
可谢管家因为薛绿的话,对钱师爷起了疑心,一路追到德州来探问,哪怕吃了好几回闭门羹,也始终不肯放弃。薛绿又意外救了肖玉桃,还硬将自己差点被绑架的事跟肖玉桃被拐联系起来,给兴云伯府甩了个黑锅。
兴云伯府不想背锅,就只能逼钱太太说出真相了。钱太太寡妇弱子,与宗族不和,能依靠的只有旧主。哪怕她收钱在先,也不可能违背兴云伯夫人之命,继续隐瞒真相的。
那背后之人想要继续保住自己的秘密,就只能选择杀人灭口了。
谢管家在钱贵那里,一想明白这点,就忍不住叹气:“钱太太若是找到东西就立刻送去兴云伯府,而不是拖拖拉拉地在家做什么午饭,给了那凶手行动的时间,兴许还能保住性命。凶手原本以为她烧了书信,没想到她还能拿出来的。”
薛德民隐约能猜到点缘由:“那时快到饭点了吧?钱太太大概是觉得,这种时候去打扰兴云伯夫人,会不太好?”
谢管家点头:“那时间差不多是兴云伯夫人用饭的时候,饭后她还要消食、午睡,一向不见外客。钱太太曾是她身边的大丫头,自然明白她的规矩,因此才会打算吃过饭再去。可她原也用不着见兴云伯夫人,只需要把东西交出去即可。”
兴云伯夫人说得很明白了,要钱太太把书信交给谢咏,说出全部真相。谢咏在伯府附近的客栈里住着,哪里有什么午饭午睡时间不见客的规矩?是钱太太自己一时想岔了,才误了自己的性命。
她本人大约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能逼得那用银票封她口的人选择直接杀人灭口吧?
薛绿想到了一件事:“听说钱太太时常往兴云伯府请安。虽说兴云伯夫人顾忌她身有重孝,不让她进屋,只让她在院子里磕头,但钱太太一向殷勤,从不敢怠慢。她忽然被兴云伯夫人逼迫,要交出亡夫的书信,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哪怕是那凶手一直监视着她的动静,也不可能从兴云伯府外,察觉到她那天决定了要说出他的秘密。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谢管家叹气。他如今已经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了:“兴云伯府有内鬼啊……”
他当初听说薛绿疑心兴云伯府与春柳县衙惨案有关时,只以为她是拿绑架肖玉桃的拐子做筏,逼兴云伯府出面,从钱太太处追问消息而已。
那就是个借口。
他万万没想到,这随口说的借口,居然还有变成事实的可能!
虽然他不知道,兴云伯府的这个内鬼是谁,为什么要帮洪安在春柳县杀人,受害者当中还包括了与兴云伯府相交多年的谢怀恩,但只要有这么一个内鬼在,谢家就再也不能完全信任肖家了。
哪怕谢管家坚信,肖夫人与肖玉桃不可能对谢家不利,可剩下的肖家人,却是不能指望的。
他叹了又叹,只觉得自己在德州要办的事,比先前又更艰难了几分。
薛德民看出他心情不好,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这钱太太在家里找东西,也未免花太多时间了吧?她把信收起来才几天?还要找这么久才能找到?”
这一点钱贵倒是提到过。钱家刚回到德州后不久,钱太太就将丈夫的东西装箱打包了,尤其是钱师爷生前珍爱的字画卷轴,全都封进了箱子里,塞进库房中。
除了文房四宝、经史子集等物,钱太太要留给儿子日后读书使用外,钱师爷的遗物几乎都被她收起来了。据她本人所说,她觉得丈夫是被那些卷轴害了性命,因此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它们。
她把东西收得那么紧,自然得耗费力气,才能重新翻找出来。
钱贵重新回到钱家后,还没来得及清点库房的东西。但库房距离起火的正院正房有一段距离,并未受到火势影响。他发现库房里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据看守的婆子说,来的是钱太太和她的大丫头,过后再无旁人涉足。
由此可以推测,钱太太从库房里把东西找出来后,带回了正院正房,命厨房做午饭,打发了儿子,接下来才见到了不速之客,遭人杀害。
凶手不知道库房里还有钱师爷生前收到的那两幅字画。
谢管家当时也想到这一点了:“我跟钱贵说了,等他忙完钱家的后事,会抽时间将库房的东西重新清点造册,也是顺道做给钱家小儿与族里的人看,以证明他清廉公道的意思。到时候,他会帮我们留意,黄先生送过来的卷轴还在不在的。”
除此之外,钱贵也提到,正屋正房里,原本有一处暗格,是用来收藏贵重物品的,一向只有钱师爷夫妇知晓,他则是偶然发现的,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处暗格在正房里间大炕炕尾的角落里,用炕柜挡住了。大火没有烧到这地方,暗格里的东西还在。钱贵已经带着小堂弟,悄悄去检查过。堂兄弟俩从暗格里找到了家中的房契、地契,还有些金子、首饰,但里面没有那叠银票。
钱贵记得很清楚,他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认得那叠银票上印的是德州城最有名的一家大钱庄的印记,每张都是一百两银子的额度。他不认为钱太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银票都花掉了,猜想很有可能是被凶手拿走了。
正好对上厨娘听到钱太太喊的那句“还给你!还给你!这钱我不要了”。
可惜,就算钱太太不要那些银票了,凶手也没打算放过她。
钱贵非常后悔,当初在灵堂时没有苦劝族婶,说服她早日将秘密上报兴云伯府,以至招来了杀身之祸。
谢管家心里也同样不好受。钱太太分明早就知道谢家无辜,却一直不肯说实话,还拒不见他,最终才落得横死的结局。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薛绿忙问:“管家爷爷,按理说,钱太太人在后宅,不知道钱师爷收到的信来自哪位黄先生,可钱贵应该是知道的吧?他当时不是还跟书僮抱怨过么?”
谢管家点头:“不错,他知道这个黄先生是谁。只是钱太太问时,说得含糊不清,他不知道她想问的是哪一个。也幸好他没有多想,过几天又被钱太太赶走了,否则……他若是还留在钱家,说不定也是要被灭口的。”
那“黄先生”派人去春柳县给人送信,信使可是跟钱贵与书僮都打过照面的。
薛绿眨了眨眼:“所以……那黄先生是谁?”
“应该是黄梦龙。”谢管家道,“这人与钱师爷是老朋友了,据说两人都十分喜好书法,常在一处欣赏名人佳作。黄梦龙亦是兴云伯府的座上客,肖老爷孝期里遇到什么烦心事,还会跟他说一说。但如今他一心起复,黄梦龙就来得少了。”
薛德民与薛绿对视一眼,神色肃然:“确定是此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