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管家离开钱家后,第一时间去了薛家的小宅。
这时候只有薛德民与薛绿在家,薛长林跑腿去了世叔们处,老苍头又往衙门里打听消息去了,奶娘出门买菜,顺道跟胡永禄接头。薛绿伯侄二人见到谢管家忽然上门,都有些吃惊。
不过看到谢管家一副激动得浑身发抖,却还要努力保持镇定的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薛德民没多说什么,就立刻把人迎进门来。
三人在正屋客厅里坐下,薛绿倒了茶来,就看到谢管家紧紧拉着大伯父薛德民的手,激动地道:“我当初听薛姑娘说钱师爷收到的信有问题,其实是半信半疑的。可老爷死得这么惨,我什么线索都没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
他话未说完,又开始哽咽着掉泪。这时轮到薛德民激动起来了:“谢老哥,我记得你说过,今天要去钱家吊唁钱太太,是吧?莫非是你在钱家听说了什么消息?你看到钱师爷收到的那封信了?!”
谢管家喘了几口气,感觉稍稍缓过来了:“信……我没看见,应该是被火烧掉了,只不知道是钱太太早前就烧掉的,还是与钱太太一并毁在了前日的大火里。”
不过,想到肖夫人那边传来的消息,钱太太在兴云伯夫人的威胁下,确实打算回家取信的,估计那信原本还保留着,但赶来灭口的凶手放了一把火,钱太太主仆皆亡,信也没保住。
可信没保住,不代表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钱贵原本跟着族叔去了春柳县,帮着做些跑腿传话的差使,还算受看重。那封信,钱师爷没让族侄看,却把信里的内容透露给了妻子。
钱太太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含糊知道,是一位“黄先生”写了信来,送了丈夫很珍贵的字画,想要丈夫帮忙,促使他的前东家肖老爷与现东家谢大人消除误会,和好如初。
肖君若与谢怀恩哪有什么误会呢?只不过是后者被贬官,前者势利眼发作,礼数上有所怠慢而已。钱师爷其实心里也有数,前东家会将他推荐给谢大人,多少有些嫌弃他的意思,并非心怀善意,才给他另谋了好前程。
但钱师爷是德州人士,与肖家关系深厚,还受过已故兴云伯的大恩,打从心底里希望能纠正肖君若的种种“不当行为”,更不希望他与谢怀恩这位正人君子疏远了关系,因此,“黄先生”送上厚礼托他办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钱师爷在妻子面前简单提过这件事,没说具体要办的事是什么,只说是极容易的。钱太太当时也没上心。等到钱师爷出事,她还受流言影响,以为丈夫真是被谢怀恩连累,才丢了性命,因此对谢家怀恨在心。
她扶灵返乡后,刚刚在家设好了灵堂,便有人上门吊唁了。来人上过香,便特地请她进屋说了一番话,还留下了一匣子银票。
当时钱贵在灵堂里忙活着,迎送客人的差使也跟他无关,直到下人们说有客人上门祭拜了,太太却不见踪影,他才发现族婶回后宅去了。
他自少年时就跟着钱师爷夫妇生活,自认为跟钱太太也很亲近,便到后院找人了。他没有敲门,直接进了正屋,看见钱太太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只打开的匣子,里头装着厚厚一叠银票,怕不是有上千两!
钱太太当时正看着银票发呆,猛地发现钱贵进来了,慌忙将银票收起,还骂了他一顿。钱贵虽然有些委屈,但想着前头还有客人在等着,忙告诉了钱太太。钱太太把他打发了,自己在屋里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空手走了出来。
那天晚上,灵堂里没别人了。钱贵四处巡视过,确认门户都上了锁,才回到灵堂里守夜,却意外发现族婶钱太太不知几时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叠书信,正跪在棺材前发呆。
钱贵不知道钱太太要做什么,只是夜深了,便劝她早些回房歇息。
钱太太却问他,可知道钱师爷生前都跟什么人有来往?认得的“黄先生”是什么人?
钱师爷生前认得好几个姓黄的朋友呢,德州老家有,春柳县里也有,还有个是前不久才从河间府城过来春柳县游玩的。钱贵也不知道钱太太问的是哪一个,只好含糊搪塞了几句。
钱太太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想把信放进火盆,又收了回来,过一会儿又想再把信放进去,又再收了回来。钱贵只觉得莫名其妙,便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钱太太含糊地说了钱师爷跟她提过的事,十分不明白:“那黄先生明明是好意,我们老爷也是好意,怎的就不能告诉别人了?还尤其不能告诉谢家与伯府……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不成?”
钱贵听得一头雾水,但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晓得,有人愿意拿上千两银子去封钱太太的口,那绝不是小事。他劝钱太太三思,若真的与兴云伯府有关,最好还是上报肖老爷。任那黄先生是谁,总不能比兴云伯府更有权势吧?
钱太太听了他的话,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她什么都没说,就打发他回房了,说守夜的事交给她。钱贵乖乖离开,也不知道这一夜,钱太太到底有没有烧掉那叠信。
又过了两日,族里的人过来跟钱太太讨论孩子的教养问题,不知哪一句说错了,惹恼了钱太太,她很生气地把人赶走了,连钱贵这个已在家中寄居多年的族侄也不肯留,说是生怕被族人吃了绝户财。
钱贵带着行李离开,回到自家的老屋,发现屋顶破了,墙也倒塌了,屋子年久失修,根本没法住人。他手里那点积蓄不够修屋子,冬天却很快就要到来了。他只能找了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偏房住下,每天出去找活干,好把修屋钱挣出来。
他每日为生计奔波,根本顾不上别的,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就听说族婶钱太太也出事了。
他赶到族叔家中帮忙筹办丧事,私下也在留意,钱太太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官府的人说是他杀,那又是谁杀的她?
熟悉的婆子在他面前也提到了那身份不明的男子,还告诉他谢家人与兴云伯府的人都认为此人身份可疑,是个高手。
小堂弟也说钱太太带着心腹丫头从兴云伯府赶回来后,便急忙忙翻箱倒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连儿子饿了都不管。好不容易找到了,钱太太才吩咐厨房做饭,还说等吃过午饭,就要去伯府复命,让儿子自己看书去,别来烦她。
在后院干活的下人说,起火前隐约听到太太在正屋大声喊:“我谁都没告诉过!”
而在一墙之隔的厨房里,厨娘偶然听到的却是,太太在叫:“还给你!还给你!这钱我不要了!”
他立刻就起了疑心,想起了先前在灵堂里,钱太太跟他说过的话,还有那一匣子银票。
莫非当初那送银票的人当真是来封钱太太口的?如今又怕她说出真相,就索性杀人灭口了?!
可他刚刚用钱收买了钱太太,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就改主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