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行黑风峪的路途,比预想中更加艰难。
那片沼泽弥漫着淡淡的腐臭气息,泥泞难行,虽事先服用了解毒避瘴的药物,依旧有数十名士卒因吸入过多毒气或陷入泥潭而减员。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穿越一片枯木林时,远处山脊之上,隐约可见数十双幽绿的眼睛在夜幕中闪烁,如同鬼火,遥遥缀着大军,正是那些被萨满驱使的狼群。
它们不靠近,也不攻击,只是沉默地监视,将一股无形的压力施加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萧辰对此并未采取激烈手段,只是下令加强夜间警戒,并让懂得野外生存的老兵在营地周围撒上特制的驱兽药粉。
他知道,对付这些畜生,远比对付隐藏的伏兵要麻烦,目前只能忍耐。
历经七日艰苦跋涉,损失了近百人后,大军终于绕出了黑风峪,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广袤而荒凉的平原展现在眼前,而在平原的尽头,一座巨城的轮廓,如同受伤的远古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朔风城!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沉。
只见朔风城外围,原本应该存在的卫星堡垒、警戒哨卡,早已化为一片焦黑的废墟。
更远处,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过境般的北狄联营,环绕着朔风城,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无数白色的毡房、黑色的旗帜(代表着不同部落),以及那些高耸的攻城塔、投石机,在初春惨淡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即便相隔十数里,也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号角声、战鼓声,以及如同海浪般起伏的狄人呐喊咒骂声。
而那座孤城本身,更是触目惊心!
原本高达五丈、以青黑色巨岩垒砌的雄伟城墙,此刻已是千疮百孔。
靠近地面的部分,布满了被投石砸出的凹坑和裂痕,不少地方用粗大的木桩和沙袋临时加固,显得狼狈不堪。
城墙之上,原本林立的箭楼、望楼,大半都已坍塌或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一面残破不堪、依稀能辨认出“朔风”字样的旗帜,在城头最高处有气无力地飘荡着,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硝烟、血腥、尸臭和牲畜粪便的难以言喻的恶臭,即使隔得很远,也随着北风阵阵传来,令人作呕。
“这……这就是朔风城?”
一名年轻的龙骧卫士兵看着那仿佛随时都会崩塌的城池,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想象中的北方雄关,竟是如此一副惨烈模样。
“狄狗……竟然把朔风城打成这样……”
就连石虎这样的悍将,也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凝重。
萧辰面无表情,但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帝经的感知比肉眼更加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座城池在痛苦地呻吟,能“看到”城墙上守军那疲惫、绝望而又强行支撑的气息。
这座城,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全军戒备,缓速前进,向朔风城西侧靠拢,寻找合适地点扎营。”
萧辰沉声下令。
他不能直接将大军开进城内,一来容易引起混乱,二来,他也需要在外围保持一支机动力量,互为犄角。
然而,当萧辰率领龙骧卫主力,抵达朔风城西门外约三里处,选择了一处背靠矮山、临近水源的地势准备安营扎寨时,麻烦立刻来了。
“轰隆隆——”
朔风城那扇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用巨大铁条加固的西门,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队约莫百人的骑兵疾驰而出,为首一员老将,须发灰白,面色阴沉,身穿一套保养得不错但样式陈旧的将军铠,正是朔风城守将,赵魁。
赵魁策马来到龙骧卫阵前,目光倨傲地扫过这支风尘仆仆、但装备精良的新军,最后落在被亲卫簇拥着的萧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蔑。
“来者可是帝都派来的萧元帅?”
赵魁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上位的倨傲,甚至没有下马行礼。
萧辰端坐马上,平静地看着他:“正是本帅。赵将军,朔风城情况如何?”
赵魁冷哼一声:“情况?元帅不是都看到了吗?城未破,老夫还在!”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强烈的不满,“不过,萧元帅,你带兵来援,老夫感激。
但你这营盘,是不是离城太近了?
狄军斥候游骑四处出没,你在此扎营,万一被狄军突袭,岂不是要连累我朔风城?”
萧辰眉头微蹙:“赵将军,我军在外扎营,可与朔风城互为呼应,牵制狄军兵力,如何是连累?”
“呼应?”
赵魁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就凭你这三千新兵?
萧元帅,不是老夫瞧不起你,你这点人马,守城尚且不足,在外扎营,不过是给狄军送菜!
听老夫一句劝,要么,你带兵进城协防,一切听我调遣!要么,就退远些扎营,免得碍事!”
他这话可谓极不客气,甚至带着明显的排挤之意。
让萧辰进城听他调遣,等于夺了萧辰的指挥权;而让萧辰退远,则等于将龙骧卫孤立起来,任由狄军蚕食。
石虎、赤凤等人闻言,顿时怒目而视,手按上了刀柄。
龙骧卫将士也感受到了这毫不掩饰的恶意,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萧辰看着赵魁那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冷笑。
青凤的密报果然不假,此人与朝中某些人关系匪浅,对自己这个“空降”的元帅充满敌意,甚至可能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赵将军,”
萧辰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帅如何行军布阵,自有考量。
朔风城防务紧要,赵将军还是先回城,督促守城事宜吧!
至于我军营地,就定在此处,不会移动。”
他直接拒绝了赵魁的“建议”,语气强硬。
赵魁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萧元帅,你……”
“报——!”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朔风城方向狂奔而来,马上骑士浑身浴血,声音嘶哑:“将军!东城……东城段墙体裂缝扩大,狄军正在集中兵力,似有猛攻迹象!”
赵魁脸色一变,狠狠瞪了萧辰一眼,撂下一句:“哼!萧元帅好自为之!若因你之故导致朔风城有失,老夫定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说罢,不再理会萧辰,带着亲兵匆匆返回城内,沉重的城门再次轰然关闭,将萧辰和他的龙骧卫,彻底隔绝在外。
夕阳的余晖,将朔风城巨大的阴影投下,笼罩在刚刚开始立栅挖壕的龙骧卫营地之上。
内外交困,强敌环伺,内部还有掣肘之将。
萧辰抬头,望向北方那如血的晚霞,以及晚霞下如同择人而噬的狄军连营,目光幽深。
他运转帝经,感知着天地间那股躁动不安的杀伐之气,结合对狄军连日来动向的分析,以及赵魁那异常的态度,一个判断在心中愈发清晰。
他转头,对身边的石虎、赤凤、青凤低声道:
“传令下去,营寨加紧修筑,多设陷阱暗哨。
另外,让将士们今晚吃饱喝足,但甲不离身,刀不离手。”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笃定:
“我有预感,拓跋雄……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安稳扎营。三日之内,必有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