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留下的那瓶金疮药,效力出奇地显着。不过一夜,冷焰膝盖上那骇人的青紫肿胀便消退了许多,虽然行走时依旧痛楚难耐,但已不至于完全无法站立。身上那些被婆子们殴打出的瘀伤,也渐渐淡去。
这药,绝非普通仆役所能拥有。苏嬷嬷此举,背后的深意愈发引人深思。
但冷焰无暇细究。生存的压力如悬于头顶的利剑,逼迫她必须迅速行动。
她靠在废井边,用手挖取湿润的苔藓,咀嚼苦涩的野草,以此缓解干渴。然而,腹中的饥饿如同烈火,一阵阵地灼痛她的胃壁,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时常有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她清楚,若再这样下去,不等找到反击的机会,便将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冰冷的柴房中。
她必须找到食物,真正的食物。
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鼠洞,以及昨夜那只肥硕老鼠消失的草丛方向。
白日里,王府西南角的这片荒地依旧无人问津。冷焰忍受着膝盖的疼痛,借助草丛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接近昨夜老鼠消失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被荒草半遮的、更小的洞口,仅能容纳那只老鼠进出。
她耐心地潜伏在草丛中,纹丝不动,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唯有偶尔因伤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着她所承受的痛苦。
等待似乎漫长无尽,就在她几乎要被饥饿和虚弱拖入昏迷时,那只肥老鼠再次谨慎地探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冷焰屏住呼吸。
老鼠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迅速钻回洞中,片刻后,嘴里叼着一小粒干瘪的谷物,又飞快地溜走了。
果然有储粮!
冷焰心跳微微加速。她等到老鼠彻底消失,才艰难地爬过去,开始用手和之前藏起的锋利瓷片挖掘那个小洞。
泥土远比想象中坚硬,她的手指很快再次磨破,鲜血和泥土混合,黏稠不堪。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扩大洞口。
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滴落,融入泥土。膝盖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破旧的裙摆。她眼前阵阵发黑,全凭意志力支撑。
终于,洞口被扩大到足以让她伸进手臂。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探入洞中,指尖触到了干燥的、颗粒状的东西。
是粮食!混杂着各种豆子、麦粒,甚至还有一些干果碎,虽数量不多,却被老鼠精心地储存在洞穴深处的一个小“仓库”里。
冷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仿佛发现了宝藏。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粮食掏出,捧在掌心,粗略估计,大约有一小把。
虽然带着泥土和老鼠的气味,但这无疑是能救命的食物!
她将大部分粮食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藏在柴房一个松动的砖块后面,只留下极小的一部分,和着唾沫,艰难地吞咽下去。
粗糙的谷物刺激着喉咙,带着土腥味和一丝霉味,但她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食物落入空荡荡的胃袋,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像是一点星火,暂时驱散了那蚀骨的饥饿感和部分眩晕。
体力,似乎恢复了一丝。
她靠坐在柴房墙壁上,喘息着,感受着那一点点食物带来的微弱暖意。目光落在掌心因挖掘而新增的伤口上,眼神却愈发坚定。
有了这点粮食垫底,她至少能再多撑几天。
而几天时间,对她而言,已足够。
下一步,就是那个密道。她必须再次进入,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地图、卷宗,任何能用来对付萧绝,或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东西。
但密道的入口位于萧绝的书房附近,守卫森严。她这个“已死”的王妃,如何能再次接近?即便接近了,又如何避开守卫和可能存在的机关?
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她能靠近书房区域。
机会,在吃完鼠粮的第二天下午,悄然而至。
柴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是红绡那种张扬的,也不是苏嬷嬷那种沉稳的,而是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利落。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素净青衣、背着药箱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
「王妃娘娘?」女子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确定。
冷焰抬眼看她,没有作声。她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曾被派来给她简单诊治过的医女,素问。
素问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冷焰和她身边被翻得一团乱的草堆,最后落在她依旧红肿的膝盖和明显带有新伤的双手上,眉头微微一蹙。
「奴婢奉王爷之命,来给王妃请脉。」素问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冷焰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间那极其细微的停顿。
奉萧绝之命?冷焰心中冷笑。那个暴君会突然关心起她的死活?只怕是苏嬷嬷离开后,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让萧绝“想起”了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或许是怕她真的死了,不好向北狄交代,又或许只是不想让她死得那么便宜。
「有劳。」冷焰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破风箱。
素问没有说话,走上前,蹲下身,示意冷焰伸出手腕。
冷焰依言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腕。素问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指尖微凉。
诊脉的时间并不长,素问的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她看了看冷焰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又看了看她膝盖和手上的伤。
「王妃娘娘寒气入体,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加之饮食不济,气血两亏,若再不好生调养,恐有性命之忧。」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饮食不济,气血两亏,若再不好生调养,恐有性命之忧。」
冷焰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讽。性命之忧?她早已身处其中。
「咳咳……咳咳咳……」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因为用力而蜷缩,肩膀剧烈耸动,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最后甚至俯下身,呕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
这是她故意的。连日来的饥寒交迫、伤痛折磨,她的身体本就到了极限,刻意引导下,制造出咯血的症状并不难。
素问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
「娘娘恕罪,奴婢需为娘娘施针止咳。」她说着,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示意冷焰躺平。
冷焰配合地躺下,依旧不住地低声咳嗽,气息微弱。
素问手法娴熟,找准穴位,银针缓缓刺入。一股酸麻胀痛的感觉传来,冷焰强忍着没有动弹。
就在素问全神贯注施针的那一刻,冷焰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如同鬼魅般悄然动作。她的指尖,夹着一小块早已准备好的、湿润的泥团。趁着素问低头查看穴位的瞬间,她以极快的速度,将泥团精准地按在了素问放在一旁药箱边缘、那串用来开启各处门锁的铜钥匙上!
钥匙串上最大、造型最奇特的那一把,是书房的钥匙。她曾在被萧绝押去书房“问话”时,瞥见过守卫用它开门。那独特的形状,她过目不忘。
泥团牢牢地粘在了钥匙的凹槽和齿痕上,形成了一个清晰的阴模。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当素问抬起头时,冷焰依旧虚弱地躺着,咳嗽似乎缓解了一些,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呼吸微弱。
素问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她收起银针,又从药箱里取出几包药材。
「这是驱寒散和伤药,每日一服,外用内服皆可。」素问将药包放在冷焰手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王妃娘娘,奴婢人微言轻,只能尽此绵力。您好自为之。」
说完,她收拾好药箱,背起,转身离开了柴房,没有再多看冷焰一眼。
柴房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冷焰立刻坐起身,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粘着钥匙模的泥团。泥团尚未完全干透,上面的齿痕清晰可见。
成功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泥团仔细地藏在最贴身的衣物里。有了这个模子,她就能想办法弄到书房钥匙的复制品!
然而,没等她高兴太久,一阵更加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然袭来。她喉咙一甜,这一次,是真的控制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面前的草堆上,触目惊心。
紧接着,是高热。
来势汹汹的高热。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火炉,四肢百骸都在燃烧,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素问的诊断没错,她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水……水……」她无意识地呻吟着,干渴到了极致。
就在她意识涣散,几乎要彻底陷入黑暗时,那个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柴房外。
是老太监福忠。
他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如同上次一样,从门缝里塞进了一个油纸包,然后迅速消失在外面。
冷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去,捡起油纸包。里面依旧是两个白面馍馍,甚至还有一个洗净的、水灵灵的萝卜!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抓起萝卜,疯狂地啃咬起来,甘甜的汁液滋润了她如同火烧般的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要命的高热和干渴。接着,她又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个馍馍。
食物和水分下肚,虽然无法立刻退烧,却让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意识也清醒了一些。
她看着剩下的一个馍馍和福忠消失的方向,心中疑窦丛生。
福忠……他到底是谁的人?为何三番两次冒险帮她?他的背后,是否也站着某位她尚未知晓的势力?
还有苏嬷嬷,素问……这看似铁板一块、唯有萧绝掌控生死的摄政王府,底下究竟涌动着多少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