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铿”的脆响,如同命运的铡刀落下,斩断的不仅是束缚顾白脚踝的冰冷锁链,更是斩断了某种深植于两人灵魂本源的无形纽带。
锁魂链,自戴上之日起,便与顾白的秩序光纹、与妖姬的魔核本源紧密交织,早已超越了寻常法器的范畴,它是契约,是共生,是他们扭曲关系中最为坚固却也最为脆弱的核心。强行剥离,无异于撕裂灵魂的一部分,其反噬,足以撼动根基。
就在锁链化作幽光消散的瞬间,妖姬那强撑着的、冰冷平静的面具之下,早已是翻江倒海,天崩地裂!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她与锁魂链连接的本源处猛地爆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不是肉身的疼痛,而是生命根基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创痛,是维系了她与“他”之间最后一丝实质连接的彻底崩断!
“唔……”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几乎要冲破她的齿关。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疯狂冲击着五脏六腑,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尖锐的嗡鸣。那身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魔主朝服之下,她的身躯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对抗着那足以将寻常修士瞬间撕碎的恐怖反噬。
但她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倒下。
顾白仍处在巨大的茫然与虚无之中,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脚踝,还未从那失重的自由感中回过神来,并未立刻察觉到妖姬的异常。他只看到她决然转身,背影依旧挺直,步伐似乎……比平时更快,更仓促,带着一种急于逃离什么的意味。
妖姬死死咬住牙关,舌尖瞬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那是她为了不发出痛哼而咬破的内腮。她将所有的力量都用于维持步履的稳定,每一步踏出,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之上,魔核在胸腔内疯狂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开来,那维持了千年、与魔宫同源的力量,此刻正因本源受创而变得躁动不安,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她不能让他看见。
不能让他看见她此刻的狼狈,不能让他知道解开这锁链需要付出何等代价,不能让他……因任何一丝怜悯或愧疚而留下。
放手,就要放得彻底。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也是她对自己罪孽的最后救赎。
她一步步走向殿门,紫色的背影在顾白模糊的视线中,依旧带着属于魔主的、不容亵渎的孤高。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华服之下,冷汗早已浸透内衫,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神魂如同被放在烈焰上灼烧。
终于,她的手触到了冰冷的殿门。推开门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门外刺目的天光涌入,让她眩晕了一瞬。她硬生生咽下涌至喉头的腥甜,迈出了门槛。
就在殿门在身后合拢,彻底隔绝了顾白视线的刹那——
“噗——!”
一大口压抑已久的、带着暗金色光点的鲜血,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从她口中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前冰冷的地面。她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如同失去所有水分的花朵,周身那强大的魔主气息如同潮水般褪去,变得紊乱而微弱。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早已候在殿外阴影处的青萝,身形如电,瞬间掠出,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陛下!”青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妖姬体内那如同乱麻般的力量流和几乎要熄灭的生命之火。
妖姬靠在青萝身上,呼吸微弱而急促,紫瞳涣散,却仍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死死抓住青萝的手臂,指甲几乎掐入她的皮肉。
“别……别让他……知道……”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送他……安全……离开……”
说完,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所有的坚强与伪装,在无人可见的此刻,土崩瓦解。
青萝紧紧抱着怀中轻得如同羽毛、气息奄奄的妖姬,看着她唇边刺目的血迹和灰败的脸色,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涌上了浓重的忧色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不敢耽搁,立刻发出一道隐秘的传讯符光,随即周身泛起柔和的空间波动,带着妖姬瞬间消失在原地,直奔魔宫最深处的疗伤密室。
寝殿内,顾白依旧呆呆地坐在床沿。
脚踝处空荡荡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自由的气息充斥着鼻腔,可他心中那片荒原却愈发空旷寒冷。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昨夜(或者只是梦魇?)那清甜凝神露的虚幻触感,以及……那伴随着药汁渡来的、独特而危险的幽香。
为什么……心口会这么闷?为什么……在锁链解开的那一刻,他没有感到解脱,反而像是……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殿门。门外,似乎有瞬间的能量波动,以及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骚动,但很快就平息了。
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并不知道,就在那扇门之外,那个他恨过、怨过、也刚刚给了他自由的女人,为了斩断这最后的羁绊,已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此刻正徘徊于生死边缘。
金笼已开,囚鸟振翅便可高飞。
可他站在打开的笼门前,望着外面未知的天地,脚下却如同生了根。
前路是迷雾,身后……是尚未察觉却已刻入骨髓的、无声的诀别与沉重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