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旺案背后牵扯出的“鹤羽”与军械旧案,如同在平安县衙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引爆了一颗惊雷,激起的不仅是层层浪涌,更有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森然寒意。就在赵雄与林小乙等人顶着巨大压力,商议如何避开明枪暗箭,进一步深挖银楼与“鹤羽”线索的紧要关头,一匹来自邻县、口吐白沫的快马,携着清河县的加急漆印公文,踏碎了黎明时分短暂的宁静。
公文上的内容,让所有目睹之人,心头皆是一沉,继而寒气直冲天灵:清河县境内,于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僻河谷,同样发现一具无头男尸!初步勘验显示,其死亡时间、斩首的作案手法、乃至抛尸环境的选择,竟与平安县的周旺案如出一辙,宛若同一双手所为!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经过清河县仵作仔细勘验及焦急寻来的家属勉强辨认,死者身份赫然是——数年前从云州府衙仵作房退隐、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陈明!
消息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灌满了平安县衙的签押房,空气凝固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又…又一个!而且还是退隐多年的老仵作!”郑龙虎目圆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完没了了?!”
吴文脸色苍白,迅速翻找出所能接触到的、关于陈明的有限卷宗记录,他的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纸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陈明,籍贯清河,曾在云州府衙仵作房任职近二十年,经手检验的大小案件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一些震动州府的要案、悬案……据说因其经验老道,观察入微,颇受当时几位上官倚重。五年前,以体弱多病为由,坚决请辞,归隐回乡,自此深居简出。”
林小乙默然无声地走到那张悬挂的舆图前,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在并排标记着的周旺与陈明两个遇害地点之间来回逡巡。两个受害者,一个曾是朔风关戍卒、掌握着军械黑金秘密的核心账房;一个是经验丰富、亲历过无数州府秘辛的退隐仵作。他们的生活轨迹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段,被同一伙(或同一类)人,以同样极端残忍、带有明显惩戒与掩盖意图的手法无情灭口!
“这绝非巧合。”林小乙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所有侥幸的幻想,“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计划周密的系统性清除!有人在挥舞着屠刀,系统地追杀所有可能与某些被深埋的陈年旧案相关的关键知情人!周旺知晓军械黑金的流转秘密,陈明……他很可能当年在州府,亲手检验过某具至关重要的尸体,知道某个被刻意掩盖、足以致命的验尸结果,或是察觉了某桩定案背后的巨大破绽!”
两具冰冷无言的无头尸骸,如同两颗被强行串联起来的血色棋子,将小小的平安县与邻县清河,乃至它们背后那座庞大而阴影重重的州府,硬生生地串联成了一张更大的、杀机四伏的棋盘。对手的目的已然清晰,他们不再仅仅是针对某一件具体的案子进行掩盖,而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清理所有历史门户,抹去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确保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被永远埋葬!
赵雄的脸色铁青,拳头紧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无形却力量可怖的大网,正从州府的方向,带着冰冷的意志,缓缓笼罩下来。“灭口……竟然灭到了退隐多年、与世无争的老仵作头上!这是要彻底、干净地堵死所有可能翻案的渠道!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当年……到底还埋藏着多少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惊天秘密?”
就在众人心头被这沉重的阴影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后窗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胡千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他的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看,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未曾有过的急迫。他甚至来不及与众人示意,便压低了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吼道:“你们已经查到陈明了?!太快了!太快了!立刻停手!不能再查下去了!”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房中每一张面孔,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凝重:“周旺的死,尚且可以解释为边军旧案的余波。但陈明一死,意味着你们——不,是我们!已经真正捅到了那个马蜂窝的最深处!州府层面……已经有人坐不住了!这是‘鹤翼’在动手!他们是‘云鹤’麾下最锋利、最无情的匕首,专门负责清除一切组织内外的隐患,手段干净利落,绝不留任何后患!”
胡千总的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残酷地印证了众人最坏的猜测。这场冷酷的清理行动,其源头来自更高的权力层级,“鹤翼”这支一直隐藏在“云鹤”庞大阴影之下的专业清道夫队伍,已经亮出了它们淬毒的獠牙,开始了血腥的狩猎。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吗?”林小乙转头看向胡千总,他的语气异常平静,然而那双清澈眼眸中燃烧的火焰,却显示出不容置疑的决绝,“对方既然已经开始进行如此彻底的系统性清除,意味着他们已经明确感知到了威胁的存在。无论我们此刻是否收手,只要他们认为我们可能触及了核心秘密,我们……以及所有与这些旧案存在关联的人,包括胡大哥你,恐怕都早已登上了他们那份冰冷的清除名单。”
胡千总紧抿着嘴唇,面部线条僵硬如石雕,沉默了足有十几息的时间,最终,他重重地、带着无尽疲惫地叹了口气,默认了林小乙这残酷却无比真实的判断。
仿佛是为了给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再添上一道沉重的枷锁,一名驿卒匆匆送来一封没有署名、没有落款的密信,指名道姓要交到捕头赵雄手中。赵雄拆开那封质地寻常的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用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旧案莫究,可保平安;再若深探,祸及满门。”
冰冷的威胁,没有丝毫掩饰,赤裸裸地透着来自州府那个阴影世界的傲慢、冷酷与森然杀意。
压力,如同实质的巍峨山峦,轰然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几乎要将人的脊梁压弯。李县令在得知邻县命案与这封直接送至衙门的威胁信后,彻底慌了神,再无半分侥幸,严令赵雄就此结案,将周旺案定性为流寇劫财杀人,不得再深究半分,甚至暗示若再查下去,便将赵雄调离捕头之位。
面对来自上方县尊的严令与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威胁,赵雄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片惨白。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眼神依旧坚定如磐石的林小乙,又看了看一脸愤懑不甘、如同困兽的郑龙,以及虽然沉默不语、却毫无退缩之意的吴文。
双尸连环,局中有局,已非一县之力所能承载。州府的暗潮汹涌而至,带着吞噬一切的威势,平安县这个小池塘,再也无法容纳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狂风暴雨。案件的格局,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与莫测的层级。前路,已是黑云压城,杀机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