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影，眉宇之间与故人有着八分相似，眼神之中更添了几分坚毅。心中积郁了十六年的愧疚、痛苦与不甘，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你……你……”这位曾经以铁面无私着称，在朝堂之上与权臣对峙都面不改色的老人，此刻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宋公，节哀。”苏文渊没有上前，依旧站在那里。任由这位老人，将压抑了十六年的情绪，尽情地宣泄出来。
一旁的卫渊，默默从怀中取出了一壶烈酒，为宋慈，也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老宋，”他将酒杯递了过去，声音沙哑地说道，“喝了吧。”
“喝完这杯酒。”
“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宋慈，也该……回来了。”
宋慈颤抖着接过那杯酒。他看着杯中倒映出自己的苍老脸庞，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然笑容。
“回来？”他喃喃自语，“我……还回得去吗？”
他仰起头，将那杯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更加汹涌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是我……是我亲手，将世安送上了绝路啊……”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之中肆散着无尽的自责。
“我明知那份供词，破绽百出！我明知那些所谓的人证，前言不搭后语！可我……可我……”
“……却不敢，再查下去了啊。”
苏文渊的心，猛地揪紧了。
这桩惊天冤案，最核心的秘密就要解开了。
“宋公，”他走上前来，蹲下身，平静地与这位被愧疚压垮了脊梁的老人对视着，“……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为何这么多年来，您一直讳莫如深。如今陛下要求重审此案，即便不念与家父同朝为官的情分，也请看在师祖夫子的脸面上，告知真相。”
宋慈仿佛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顷刻间眼神之中被深入骨髓的惧怕所填满。
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空旷漆黑的菜地，仿佛隐藏着无数双，正在窥探着他的眼睛。
他死死地抓住苏文渊的手臂，那干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又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是龙……”
“我看到了，龙的气息……”
“龙？”苏文渊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没错。”宋慈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就在我即将要查出那封伪造的密信，其真正的来源之时。一股……一股无法揣度的龙威，降临在了大理寺天牢之内。”
“那种感觉就像是天性的压制，带着毁灭、死亡。”
“那股龙威，绝不是陛下的九五至尊之气。”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无比，“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更加……嗜血的……妖龙之气。”
“在那股龙威之下，我所有的护卫，所有的刑具，甚至连我体内凝聚成形的法家文胆，都如同脆弱的纸张般，被轻易地碾碎。”
“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他看着苏文渊，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带着无尽的恐惧。
“到此为止。”
“若再敢查下去。”
“整个大理寺，连同我宋家满门上下，三百余口……”
“都将在一夜之间，从这长安城中彻底……”
“……抹去。”
这个秘密让苏文渊与卫渊头皮发麻，他们二人，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呆滞之中。
真龙！
妖龙！
这怎么可能？
当今圣上乃是真龙天子，身负大奉国运。其龙气煌煌正正，至阳至刚，乃是天下所有妖邪的克星。
这长安城更是汇聚了天下龙脉的核心，有国运金龙镇压。
怎么可能会有，另一头妖龙的存在？
而且其实力竟恐怖到了，连一位修为已至大儒之境的大理寺卿，都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头？
这其中牵扯到颠覆整个大奉王朝，乃至整个修行界认知的……惊天秘辛。
“你……你确定，没有看错？”卫渊的声音，也变得干涩无比。
“不会错。”宋慈惨然一笑，“老夫与那龙威，对视了不过一息。那股将我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恐惧，十六年来，夜夜在我的梦中重现。我，永世难忘。”
他看着苏文渊，缩了缩身子，神情尽是愧疚。
“孩子……”他痛苦地说道，“不是老夫，不想为你父亲伸冤。而是对手……太可怕了。”
“那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抗衡的存在。”
“那是一头真正可以毁天灭地的魔。”
苏文渊，沉默了。
他的脑中，在这一刻也陷入一片混乱。
真龙……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自己体内那滴金色精血。
难道……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诞不经的念头，疯狂地滋生。
就在此时——
一道满是沧桑，却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从无尽的黑暗之中悠悠响起。
“呵呵……”
“小宋头，多年不见。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
一位身穿朴素儒袍，手里提着一个巨大酒葫芦的……身影，闲庭信步般虚空之中，缓缓浮现。
“师……师祖？”
苏文渊失声惊呼。
“夫……夫子？”
宋慈与卫渊，更是骇然地站了起来。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儒道圣人，竟会亲自……降临于此。
“行了，都别在这里杵着了。”夫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到那盏熄灭的孤灯旁，一屁股坐了下来，仰头便灌了一大口烈酒。
他看着如同三尊木雕泥塑般的后辈，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本来这些事，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他看着苏文渊，神情莫名，混杂着欣慰、担忧，与……一丝不忍。
“但既然，你已经查到了这一步。”
“那有些被尘封了的真相。”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也该是时候，让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