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盖着玉玺朱印的帝令,由靖夜司统帅卫渊刚刚送抵状元府邸,整个长安城闻风而动。本就因为苏文渊的回归而暗流涌动的局势,被彻底引爆。
彻查十六年前苏世安通敌叛国案!
这道旨意毫无征兆地,悬在了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与宰相李司年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李党官员头上。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足以让整个大奉朝堂都为之重新洗牌的政治大地震,即将……来临。
而苏文渊,这位刚刚才以“国士无双”之名,名动京华的新科状元,再一次地被帝王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成为了一柄破开所有肮脏的利刃。
……
状元府,书房之内。
苏文渊看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神色了然。
不知为何,他对这位陛下有种特别的亲近。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考验。
这具等待了十六年原主,同样需要一个答案。
“苏大人。”
卫渊眼瞅着这位少年,满脸神色复杂,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陛下口谕。”他沉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陛下让您,放手去做。”
“靖夜司上下所有资源,所有暗探,皆由你全权调遣。”
“若有阻挠者……”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先斩,后奏。”
这几乎等同于将整个大奉王朝最强大的特务机构,交到了苏文渊的手中。
“多谢陛下隆恩。”
苏文渊对着皇宫的方向,抱拳一揖。
“卫大人,”他抬起头,缓缓说道,“此事学生已有腹稿。在动手之前,还需要卫大人,为我解开最后的一个疑惑。”
“苏大人但说无妨。”
“学生想知道,”苏文渊的目光,变得无比的锐利,“十六年前,家父蒙冤入狱,惨死天牢。当时朝野上下,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人,为家父……说过半句公道话吗?”
这个问题,仿佛一根最尖锐的刺。
他沉默了。
一贯冷酷的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良久。
他才缓缓闭上眼睛,长吐一口气:
“有。”
“当然有。”
“当年你父为人刚正,在都察院任上,不畏强权,弹劾过无数的贪官污吏,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其中不乏有愿意为他,以死相谏的忠义之士。”
“前任兵部尚书,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他为了你父亲的案子,在太和殿外长跪三日,几乎被御史台那帮疯狗,活活骂死。”
“还有,当今的武威侯王胜,亦是你父亲当年的至交好友。不惜以兵权相胁,也要保下你父亲的性命。”
“甚至……”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干涩,“就连我,也曾……”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苏文渊已经明白了。
寒冷透彻的心,在这一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自己的父亲,并不孤单。
“那为何……”
“因为证据。”卫渊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之中尽是疲惫与无力,“李司年那个老狐狸,做得太干净了。”
“伪造出的人证、物证,天衣无缝。甚至连你父亲与天狼部之间的来往密信,都足以以假乱真。”
“而最致命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是裕王。”
“当年兵败被俘的裕王,从天狼部逃回来之后,向陛下呈上了一份由他亲眼所见的,你父亲叛国供词。”
“那份供词,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陛下,即便心中再如何不愿,但在如山的铁证与文武百官的逼宫之下,也不得不……挥泪斩杀。”
苏文渊泪流满面,原主残存的情绪为他的生父鸣叫。脑海中仿佛那道模糊的身影在大堂之上咆哮,面对无须有的指责,面对百官的口口声声,眼中尽是嘲讽。生来无倚,死后无凭,唯思唯往,不见卿容。
他挥一挥衣袖,神色冰冷,杀气四溢。
这盘棋该从何处落子,他想明白了。
他对着卫渊点了点头。
“卫大人,今夜还请您帮我约一个人。”
“谁?”
“当年负责审理家父一案的主审官。”苏文渊的眼中,寒芒闪现。
“如今告老还乡,在京郊隐居的前大理寺卿。”
“……宋慈。”
……
是夜,月黑风高。
京郊,一座毫不起眼的农庄之内。
一位身穿粗布麻衣,与寻常老农无任何区别的老者,正提着一盏孤灯,在那片郁郁葱葱的菜地里巡视着。
他便是曾经名满京华,以铁面无私,断案如神而着称的前大理寺卿——宋慈。
二十一年前,那场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的惊天大案之后,他便毅然决然地,辞去了所有的官职,隐居于此。
不问世事,不理朝政。
就在此时——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宋公。”卫渊的声音,沙哑而又复杂,“……别来无恙。”
宋慈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位老朋友,浑浊的眼中尽是苦涩的笑容。
“卫大人。”
“……你,还是来了。”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的。”卫渊叹了口气,“陛下已经下旨了。”
“要重审当年的……旧案。”
宋慈闻言,那张老脸惨白如纸。
他手中的那盏孤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微弱的火光,在寒风之中挣扎了几下,便彻底地……熄灭了。
如同他那颗被黑暗,笼罩了十六年的心。
“陛下……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老夫吗……”他喃喃自语,无尽的绝望笼罩了全身。
“不。”
一个平静的年轻声音,从不远处的黑暗之中缓缓响起。
“宋公,您误会了。”
“陛下,并非是不肯放过您。”
苏文渊从黑暗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静静看着眼前这位,被愧疚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老人。
“陛下是想给您,也给这天下一个……”
“……重新选择的机会。”
宋慈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与记忆中那道风姿薄发的身影,渐渐重合。
浑浊的老眼,瞬间红了。
“你……你是……”
“学生,苏文渊。”
“家父苏世安。”
苏文渊对着他,郑重地抱拳行礼。
“特来,拜见宋公。”
“请您出山。”
“为我父亲,也为您自己……”
“……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