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被百叶窗割成锋利的条纹，斜斜落在办公桌上那叠伪造的律所资质文件上。油墨味还没散干净，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樟树气息，闻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专业感，其实全是装的。我指尖摩挲着烫金的“陈律师”铭牌，机器压印的边缘糙得硌手，就像我现在这个身份，看着光鲜，一戳就破。
门被轻轻推开时，我正低头理文件。余光先瞥见一双红色高跟鞋，鞋跟细得像要断，鞋面上却沾着点泥渍，跟那身剪裁考究的香奈儿套装完全不搭。我抬眼，看见林慧站在门口，身子绷得紧紧的，右手下意识攥着包带，指节都泛白了。
“陈律师？”她声音很轻，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飞快扫过办公室，像是在确认什么。墙上挂着我伪造的执业证书，书架摆满精装法律书，连桌角的绿植都剪得一丝不苟。这些都是给“陈律师”搭的戏台，就为了让这个身份看着无懈可击。
“林女士，请坐。”我起身示意她坐对面沙发，语气是刻意练过的沉稳。“预约时说有婚姻相关的法律事务咨询？”
她坐下时动作很拘谨，裙摆下的小腿紧紧并拢，左手一直藏在桌下，像是在遮掩什么。我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故意让水杯边缘擦过她的手腕。就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她白皙皮肤上的淤青——青紫色的痕迹缠缠绕绕，从手腕一直爬到袖口，像条丑兮兮的虫。
林慧猛地缩回手，水杯里的水晃出来几滴，落在她裤腿上。她慌忙用纸巾去擦，眼神躲躲闪闪。“不好意思，不小心。”
“没关系。”我收回目光坐回椅子，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林女士如果有难言之隐，慢慢说就好。律所的保密协议，你应该清楚。”
这句话像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眼眶已经红了。“我想离婚。”声音发颤，“但我丈夫……他不会同意的。”
我没接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多年行骗的经验告诉我，这时候沉默比追问更能让人心防松动。
“他控制欲很强。”林慧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哭腔。“家里的钱都在他手里，我连给我妈转五千块生活费，都要向他报备，还要被盘问半天。”她抬手想抹眼泪，碰到眼角又停住了，像是怕我看见她的脆弱。
“不止这些，对吗？”我轻声问，语气里带着刚好的共情。
林慧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过了几秒，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沙发上。左手终于从桌下拿出来，露出了胳膊上更深的伤痕——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边缘还泛着红肿。
“他会打我。”她的声音裹着哭腔，“以前还会顾忌场合，现在……他连伪装都懒得装了。上次因为我忘了给他熨衬衫，他就把我推倒在地上，用皮带抽我的胳膊。”她掀起袖口，那道狰狞的伤痕露了出来。“陈律师，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逃。”
我看着那道伤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恍惚间，想起母亲在医院透析时手臂上的针孔，想起自己16岁时被酒店客人推搡，胳膊撞在桌角留下的淤青。但这些念头就闪了一下，我很快拉回思绪，重新切换回“陈律师”的角色。
“你想转移财产？”我直截了当地问。
林慧点点头，眼神里又期待又犹豫。“我手里有一些股份，还有点私房钱，加起来大概一千万。我想把这些钱转移出去，然后彻底离开他。但他的公司有专门的资金监控系统，我根本没办法动手。”
“林先生的公司，用的是quantum资金监控软件吧？”我突然问道。
林慧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么知道？”
“这类上市公司的资金管理系统，行业内基本都是透明的。”我笑了笑，语气笃定。“而且这套系统有个致命漏洞——对离岸账户的资金流向，反应会延迟48小时。这就是你的机会。”
我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方案，放在她面前。方案封面上印着“海外信托+空壳公司资产转移计划”，里面的内容我反复推敲过无数次，看着专业又无懈可击。
“我的方案是，分三次将资金转移到海外信托账户。”我指着方案上的流程图，“第一次转三百万，走艺术品投资的名义。第二次转四百万，以海外子公司合作款的形式。最后三百万，通过股权代持的方式剥离。”
我顿了顿，继续说：“这样拆分下来，他的监控系统只会当是正常的商业往来。等他发现不对劲时，你已经安全了。”
林慧低头看着方案，手指顺着那些专业术语慢慢划过。眼神里的犹豫渐渐退去，多了几分光亮。“真的能行吗？”她抬头看着我，语气里满是期待。“他那个人很谨慎，从来不会放过任何细节。”
“林女士，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例。”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你丈夫的谨慎，恰恰是他的弱点。他会把注意力放在大额资金的变动上，却不会在意这些看似零散的小额转账。”
讲真的，我还在方案里加了些故意的小瑕疵，让整个流程看起来更真实。毕竟，太完美的操作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我指着方案上标注的名字：“比如这个海外信托的联系人，他是我的长期合作伙伴，在离岸金融领域很有经验，能确保资金万无一失。”
我没告诉她，这个所谓的“长期合作伙伴”，其实是顾怀霜的线人。从一开始，这个骗局就布下了双重陷阱。一边是我为林慧编织的逃亡之梦，一边是顾怀霜为我埋下的追捕之网。
林慧看着方案上的联系人信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手指在“一千万”那个数字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掂量这笔钱背后的重量——那是她的自由，她的生路。
“我需要多久能办好？”她问道，语气比刚才坚定多了。
“如果资料齐全，一周内就能启动第一次转账。”我回答，“但你得尽快提供你的资产证明，包括股份凭证和银行账户信息。还有，尽量别让你丈夫察觉异常，这段时间的资金往来，尽量保持和平时一样。”
林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我明天就把资料带来。”她说，“陈律师，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诚恳。“我会尽力帮你。”
她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可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住，回头看了我一眼。“陈律师。”她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愿意帮我？很多律师……都怕我丈夫的势力。”
我笑了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林女士，我做律师的初衷，就是为了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而且，”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从来不相信，权势能凌驾于一切之上。”
林慧深深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推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照进来，落在那份伪造的方案上。我拿起方案，翻到标注联系人信息的那一页，指尖摩挲着那个虚假的名字。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短信。提醒我母亲下周的透析费该交了，一共五万块。我看着那条短信，又想起林慧手腕上的淤青，想起她眼神里的绝望与期待。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陈律师”——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又专业的微笑。但我知道，这只是一层假面。面具之下，是那个睡过桥洞、被人欺辱、为了母亲的医药费不得不靠谎言谋生的许烬。
“我现在，和当年欺负我的人有区别吗？”我对着镜子里的人轻声问道。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的樟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我拿出手机，给顾怀霜的线人发了一条短信：“鱼已入网，按计划行事。”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我突然想起了林慧离开时的眼神。那里面有信任，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猛地关掉手机屏幕，像是不敢再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桌上的方案还摊开着，那行“海外信托联系人”的信息刺眼地躺在那里。我知道，从林慧明天带着资料来的那一刻起，这场骗局就再也无法回头。一边是林慧的生路，一边是母亲的医药费。一边是良知的谴责，一边是生存的压力。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就像被夹在百叶窗的光影之间，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百叶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办公室里织成了一张网。空气里的樟木味似乎更浓了，混着油墨味，让人有些窒息。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一条陌生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小心陈律师，他不可信。”
我看着那条短信，心脏猛地一紧。指尖冰凉，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是谁发来的？是顾怀霜设下的又一个陷阱，想试探我？还是林慧身边有人察觉到了异常，在暗中保护她？
我盯着手机屏幕，短信上的字像是活了过来，在眼前晃来晃去。如果是顾怀霜，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林慧的亲友，这个人又知道多少内情？
桌上的绿植叶子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这场游戏已经开始，而我，既是猎人，也是猎物。明天林慧带着资料赴约，会不会发现什么破绽？那条匿名短信，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