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江堤拐角时，我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心已经沁出冷汗。夜风裹着江水的咸腥味扑过来，卷着几根枯草贴在小腿上，刺得皮肤发痒。就像三年前在桥洞睡觉时，被冻得发硬的野草扎脸的感觉，那时候我以为熬过去就会好，现在才知道，有些苦是逃不掉的。
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往码头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底发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远处的探照灯突然亮了，惨白的光扫过江面，又猛地射向我，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前，指缝里看见三个影子站在蓝色集装箱旁。中间那个是阿坤，他两侧的男人比他高半个头，宽肩窄腰，一看就是练过的，透着股不好惹的狠劲。
“动作挺快。”阿坤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却掩不住眼底的贪婪。
我放下手，拖着两个行李箱慢慢走近，指尖悄悄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开关已经按下，笔尖大小的红灯在布料下闪着微弱的光，像一颗悬着的心。
“钱比命重要，不敢迟到。”我笑着把行李箱推过去，目光却在两个壮汉身上打转。左边那个穿黑色夹克的，领口别着枚生锈的别针，边缘磨得发亮。右手插在裤兜里，指节偶尔会顶一下布料，像是攥着什么硬东西。右边的光头更直接，腰间的匕首刀柄露在外面，金属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晃得人眼睛发紧。我的心沉了沉，阿坤说的“见证”，根本是来帮他抢钱的。
阿坤没碰行李箱，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U盘，在指尖转了两圈。
“身份资料都在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黑色的机油，应该是刚修过什么东西。这小子一向谨慎，现在却连掩饰都懒得做，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吞了我的“钱”，还要把我送进局子。
“别急啊。”我往前凑了半步，故意挡住探照灯的光，“我得先看看这里面是不是真的。万一你给我个空U盘，我岂不是亏大了？”
说话时，我的手指在行李箱拉杆上轻轻敲了敲，节奏和上次跟假画师对接时的暗号一样。其实我根本没指望暗号有用，只是想拖延时间，等手机里的定位功能触发。
阿坤冷笑一声，把U盘扔过来。
“你自己看，反正今天你要么留下钱，要么留下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U盘落在我手心，塑料壳的温度比空气低，边缘还有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被钥匙刮过。我捏着U盘，指尖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这划痕我见过，上次阿坤帮我做假身份时，用的U盘就有一模一样的痕迹，看来他是真没准备留后手。
“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没必要赶尽杀绝吧？”我把U盘揣进衬衫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放着母亲的照片，温热的触感稍微安定了些，“200万我给了，资料你也该给我，以后咱们互不相欠。”
我说着，眼睛却盯着左边那个夹克男。他已经悄悄往我身后挪了两步，右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手里攥着根生锈的钢管，管头磨得发亮，一看就是用来打人的，透着股冷冽的寒光。
“互不相欠？”阿坤往前走了一步，探照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许烬，你骗赵琳500万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互不相欠？你让我帮你做假身份，拿了钱就想甩了我，当我是傻子？”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右边的光头立刻往前站了半步，手按在了匕首柄上，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心里一紧，后背的冷汗已经把衬衫浸透了，贴在身上又凉又黏。风从集装箱的破洞里吹出来，带着霉味，我想起藏在里面的钢管。就在我左后方三米远的地方，可现在夹克男在我身后，我只要一动，他手里的钢管肯定会砸过来。
“我没甩你，只是最近风声紧，想避避风头。”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等过了这阵，我再给你加50万，怎么样？”
“加50万？”阿坤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他冲夹克男使了个眼色，“阿力，别跟他废话，先把他控制住。”
夹克男“嗯”了一声，脚步突然加快，手里的钢管带着风声砸向我的后背。我早有准备，猛地往左边一躲，钢管“哐当”一声砸在集装箱上，锈渣簌簌往下掉，溅得满地都是。
“你敢躲？”阿坤愣了一下，随即怒吼着冲过来。
我趁机往后退，手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可还没等我掏出来，光头就扑了过来。他的胳膊比我的大腿还粗，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疼得我差点叫出声。
“放开我！”我挣扎着踢向他的膝盖，却被他用腿顶住，动弹不得。
“别动！”光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粗糙又刺耳，“再动我废了你！”
他的另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力道越来越大，我感觉空气越来越少，眼前开始发黑。就在这时，我摸到了口袋里的录音笔，手指在上面按了两下。这是我跟自己约定的信号，要是被控制，就连续按两下，看看能不能触发什么应急功能，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阿坤，别浪费时间，把他绑起来，等警方来领赏。”夹克男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管，走到我面前，眼神里的凶狠像要把我吞了。
我看着他手里的钢管，突然想起昨天在五金店买钢管时，老板说“这东西砸人最疼，却不容易死人”。原来阿坤早就想好了，要把我打残了再交给警方，这样我就算想逃，也跑不了。
“阿坤，你不能这样！”我用力喘着气，试图跟他讲道理，“我手里有你勒索我的录音，要是警方知道了，你也跑不了！”
其实我也不确定录音笔有没有录清楚，只是想吓吓他。可阿坤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走过来，一把夺过我的手机，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
“录音？你觉得我会给你留证据？”
手机屏幕“咔嚓”一声碎了，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定位功能还没触发，现在手机坏了，就算顾怀霜能监控到我的位置，也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风越来越大，吹得集装箱的铁皮“咯吱”响，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把他的行李箱打开，看看钱是不是真的。”阿坤冲光头说。
光头松开我的脖子，蹲下来拉开行李箱的拉链。探照灯的光落在“钱”上，我看到光头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应该没见过这么多“钱”，可我知道，只要他用手摸一摸，就能发现外层真钞下面的假钞。
“坤哥，都是真的！”光头拿起一沓钱，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幸好老鬼的假钞做得逼真，外层的真钞又够厚，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阿坤走过去，也拿起一沓钱，他的手指在钱上摩挲着，眼神里的贪婪越来越明显。看来他也被钱冲昏了头，没注意到破绽。
“把钱装起来，然后把他绑到集装箱里。”阿坤把钱扔回行李箱，又看了看表，“警方应该快到了，别让他们等太久。”
夹克男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根绳子，一步步走向我。我看着他手里的绳子，又看了看左边的集装箱。那里藏着我的钢管，只要我能再靠近一步，就能拿到它。
“阿坤，你真要帮警方抓我？”我故意拖延时间，往集装箱的方向挪了半步，“你忘了上次你帮我黑进赵琳的电脑，要是警方知道了，你也得坐牢！”
阿坤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想起了这件事。夹克男也停下了脚步，看向阿坤，像是在等他的决定。
“少废话！”阿坤很快恢复了狠辣，“我已经跟警方说了，都是你逼我的，他们会从轻处理我的！”
他冲夹克男使了个眼色，“别管他，赶紧绑起来！”
夹克男又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的绳子已经缠在了手上。我攥紧了拳头，指尖碰到了口袋里的折叠刀。看来只能拼了。
就在这时，左边的集装箱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里面。阿坤和两个壮汉都愣住了，下意识看向集装箱的方向。我心里一动，趁机往左边冲了两步，手伸向集装箱壁上的破洞。那里藏着我的钢管！
“拦住他！”阿坤反应过来，怒吼着冲过来。
夹克男也回过神，手里的钢管砸向我的后背。我猛地弯腰，钢管擦着我的肩膀飞过去，砸在集装箱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伸手从破洞里摸出钢管，握住的瞬间，锈迹蹭得掌心发涩，可我却觉得踏实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
“许烬，你敢反抗？”阿坤跑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从光头那里抢来的匕首，“我今天就杀了你！”
他说着，就把匕首刺向我。我举起钢管挡住，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刺耳。风从我们之间吹过，带着江水的腥味，我看着阿坤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我们都是被生活逼到绝路的人，现在却要互相残杀。
“阿坤，别再错下去了。”我用力把钢管往前推，顶住他的匕首，“警方不会真的从轻处理你，他们只是在利用你。”
阿坤的眼神动摇了一下，可很快又变得凶狠：“少骗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突然用力，匕首往前递了半寸，刀尖离我的胸口只有几厘米。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右边的光头悄悄绕到了我身后，手摸向腰间的匕首。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提醒阿坤，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钱，根本不会信我。
我握紧钢管，准备同时应对两个人的攻击，可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是夹克男，他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钢管，砸在了我的后背上。我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差点摔倒。阿坤趁机把匕首刺向我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刀尖划破皮肤的刺痛，鲜血立刻流了出来，染红了衬衫。
“许烬，你输了。”阿坤冷笑着，又把匕首往深处刺了一点，“现在跟我去见警方，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命。”
我看着他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突然想起母亲的照片还在我衬衫内袋里。我不能输，我还要带母亲离开这座城市，我还要给她治病。我咬着牙，用尽全力把钢管挥向阿坤的手腕，他疼得叫了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我趁机往后退，后背却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是光头，他已经绕到了我身后，双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抓住他了！”光头大喊着，把我的胳膊拧到身后，疼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夹克男也走过来，手里的钢管顶在我的腰上：“别动，再动就砸断你的腰！”
我看着阿坤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步步走向我，眼神里的狠辣像要把我吞了。看来今天我是真的逃不掉了。可就在这时，我的口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是那个被踩坏的手机！它竟然还没完全坏，而且正在震动，像是有电话打进来。
阿坤也听到了，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我的口袋：“什么东西？”
我心里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不管是谁打来的，这都是我唯一的机会。
“是顾怀霜。”我故意提高声音，看着阿坤的眼睛，“她知道我在这里，她已经报警了，你们跑不掉了！”
阿坤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向夹克男和光头，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夹克男手里的钢管也松了一点，显然是怕了。
“你骗我！”阿坤虽然这么说，可声音却在发抖，“她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我笑了笑，故意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我早就跟她说了，要是我没按时联系她，就让她报警。你以为我真的会毫无准备地来见你？”
就在阿坤犹豫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警笛声，越来越近。阿坤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一把推开我，对夹克男和光头喊：“快跑！警方来了！”
三个人转身就往江堤的方向跑，连地上的行李箱都忘了拿。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后背的剧痛和胳膊的伤口突然爆发出来，疼得我差点跪倒在地。
我靠在集装箱上，慢慢滑坐在地上，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踩坏的手机。屏幕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可还在震动，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不是顾怀霜。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这可能是老鬼打来的，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可不管是谁，他都救了我一命。
警笛声越来越近，尖锐的声音刺破夜空，我知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挣扎着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钢管，又看了看那两个装满假钞的行李箱。不能带它们走，会被警方发现的。我咬了咬牙，把钢管藏回集装箱的破洞里，然后朝着江堤的反方向走。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回市区。
走了没几步，我突然想起衬衫内袋里的U盘。阿坤扔给我的那个。我掏出来看了看，又想起他指甲缝里的机油，还有那个有划痕的U盘。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这个U盘里，会不会不止我的身份资料？阿坤会不会还藏了其他东西？
我把U盘揣回口袋，加快脚步往小路走。夜风依旧吹着，可我却觉得没那么冷了。我知道，这次的危机虽然暂时过去了，可阿坤不会善罢甘休，警方也还在找我，我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只要我还有母亲要照顾，我就不能停下脚步。
“当交易现场多了陌生人，每一句话都藏着刀子。”我对着夜空轻声说，像是在总结今天的教训，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前面的小路越来越黑，两旁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刮得裤腿发痒。可我却握紧了拳头，一步步往前走。我还有最后一个目标要完成，等做完这件事，我就带着母亲离开，再也不做骗子了。
只是，那陌生号码是谁打来的？U盘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警笛声越来越近，我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每走一步，胳膊上的伤口就扯着疼，鲜血已经浸透了衬衫的袖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心里却越来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