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霜的名片在我指尖捏得发皱时，江风突然卷过一阵细碎的塑料声。是之前散落的假钞被吹到集装箱底，卡在锈铁缝里发出的声响，像极了母亲透析机运作时的嗡鸣，沉闷又磨人。我把名片往衬衫内袋一塞，布料下的卡片硌着肋骨，和母亲的照片、阿坤的U盘形成三足鼎立的重量，压得我胸口发闷。
“谢谢，但我不需要。”我站起身，后背蹭过集装箱壁，铁皮上的锈渣簌簌落在肩膀，粗糙得像砂纸蹭过皮肤。“救助金每月五千，我妈一次透析就要八千九，不够。”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指腹扫过袖口沾着的泥点——那是刚才被阿坤按在地上时蹭的，现在干了，像块洗不掉的疤，摸起来硬邦邦的。
顾怀霜也跟着站起来，风衣下摆扫过我的手背，凉得我指尖发麻：“不够可以再想办法，我可以帮你联系更多公益机构，甚至发起众筹，总能凑够的！你不能再骗了，阿坤已经把你的线索给警方了，再骗下去，你连见你妈的机会都没了！”
“众筹？”我低头笑了，笑声在江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混着江水的拍岸声，格外扎心。“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妈是尿毒症患者，知道我是个骗子？然后呢？被网友骂‘骗子家属活该’？还是让老家的人戳我妈脊梁骨？”我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之前没敢流的眼泪，现在全憋在眼眶里，热得发烫。“顾怀霜，你没在农村待过，不知道人言可畏——我可以当骗子，但我妈不能被人戳着骂。”
她的眼神晃了一下，伸手想拉我的胳膊，却被我侧身躲开。我往后退了半步，刚好踩在一张没被吹走的假钞上，钞票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极了当年被富二代撕碎的情书，碎得连念想都不剩。“我已经有目标了。”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加密文件夹里的照片——是林慧的资料，她穿着高定套装站在公司门口，笑容得体，可眼底的疲惫藏都藏不住，连粉底都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顾怀霜的呼吸突然变重，伸手要夺我的手机：“你疯了！林慧的丈夫是地产大佬，手里有黑势力背景，你骗她的钱，会被追杀的！”
她的指尖碰到手机壳时，我猛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她的指甲不小心刮到我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追杀也比我妈死强。”我盯着那道红痕，突然想起林薇当初帮我贴创可贴时，也是这样不小心刮到我，那时候她还说“许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现在想来，那些温柔全是我骗来的，像泡沫一戳就破。我攥紧拳头，把那些念头压下去：“我已经计划好了，明天她会把1000万转到我设的安全账户，拿到钱我就带妈去国外，找最好的医院做透析，再也不回这座城市。”
“国外？你以为1000万够在国外看病吗？够你躲一辈子吗？”顾怀霜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急，额前的碎发都被风吹乱了。“林慧不是赵琳，不是周琴，她丈夫家暴她三年，那1000万是她的救命钱！你骗她，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区别？”我突然提高声音，胸口的火气像被浇了汽油，瞬间窜起来，江风都压不住。“区别就是我妈能活，她可能会难过一阵子，但她还有公司股份，还有退路！我妈呢？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我伸手揪住自己的衬衫领口，把第二颗纽扣拽得崩开，露出锁骨下的旧疤——那是当年睡桥洞时，被冻得开裂的伤口，现在还能看到淡淡的白色纹路，摸起来凹凸不平。“你看！这就是我老实活着的下场！我不骗，我妈就死！你让我怎么选？”
顾怀霜被我吼得愣住了，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江风吹起她的碎发，贴在脸颊上，像极了母亲每次担心我时，被风吹乱的头发。我突然就没了力气，松开领口，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放得很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高仿百达翡丽，表盘上的水钻在探照灯下闪着虚假的光——这是我骗赵琳时戴的表，现在表带已经有些松了，金属扣磨得发亮。“这是最后一次。”我把手表往手腕上戴，金属扣蹭得皮肤发疼，冰凉的触感贴着腕间的旧伤疤，冷热交织。“骗完林慧，我就把所有假身份、假证件全烧了，带着我妈走，再也不碰骗局。”
顾怀霜看着我戴手表的动作，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林慧的丈夫已经怀疑她转移财产了，昨天刚找私家侦探查她的账户？你现在骗她，等于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的手顿在表扣上，指尖的力气突然泄了大半。林慧的资料里没写这个——我只查到她丈夫家暴、她想离婚，却没查到私家侦探的事。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已经和林慧约好明天转账，所有的假账户、假合同都准备好了，就像当初骗赵琳时，高仿画和假拍卖行资质全备齐了一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会帮她。”我咬了咬牙，把表扣按紧，金属贴在手腕内侧的旧伤疤上，触感尖锐又清醒。“我会修改财产转移方案，让她的钱走海外信托，避开她丈夫的追查。等拿到钱，我分她两百万，让她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你觉得她会信你？”顾怀霜的声音里带着失望，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现在只信你这个‘陈律师’，你骗了她，她连反击的力气都没有。”
“那我也没得选。”我转过身，朝着码头出口的方向走，风衣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条甩不掉的尾巴。“我妈还在医院等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顾怀霜突然冲上来，从后面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要把我胳膊捏碎：“许烬！你回头看看！你现在和那些欺负你的人有什么区别？你当年被黑中介骗钱时有多绝望，林慧被你骗后就有多绝望！你忘了你睡桥洞时说‘再也不被人欺负’的话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我停下脚步，后背的伤口突然开始疼，连带着手腕的旧伤疤也隐隐作痛。我想起16岁在酒店被客人掀翻餐盘时，那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屈辱；想起20岁被黑中介骗光积蓄时，在桥洞冻得发烧，以为自己要死了的绝望——那些感受，我比谁都清楚。
可我不能回头。
我慢慢掰开她的手指，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查资料磨出来的，和我指尖因为伪造证件、握钢管磨的茧截然不同，却同样粗糙，带着生活的痕迹。“我没忘。”我的声音比蚊子还小，风一吹就散。“但我妈不能死。”
她的手指终于松了，我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没回头：“明天转账后，我会把林慧的钱安排好，然后去见我妈。要是我没回来……”我顿了顿，把手机里的救助机构联系方式发给她，“帮我妈申请补助，别让她知道我的事。”
江风里突然传来顾怀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许烬，你要是出事，我不会帮你。”
我没回答，只是挥了挥手，加快脚步往码头外走。身后的探照灯越来越远，江风裹着她的雪松味追了我一段路，最终还是被夜色吞没。我摸了摸衬衫内袋里的名片，卡片已经被体温焐热，边缘的褶皱硌着皮肤，可我知道，我不能用——我没有时间等一周的审核结果，我妈也等不起。透析机不会因为公益补助就暂停转动，医院也不会因为“有希望”就减免费用，我能靠的，只有自己。
走到江堤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码头——顾怀霜还站在集装箱旁，风衣的影子在探照灯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得发疼，可还是转身钻进了夜色里。脚下的碎石子硌着鞋底，每一步都走得沉重，却又异常坚定。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慧发来的消息：“陈律师，明天上午十点，我在公司会议室等你，带好合同，我已经把钱准备好了。”
我盯着屏幕，指尖悬在“回复”键上，迟迟没按下去。江风吹得手机屏幕发烫，我突然想起顾怀霜的话——“你骗她，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可我别无选择，我只能骗下去，只能把林慧的救命钱，变成我妈的透析费。就像当年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时，我只能选择骗钱一样，命运从来没给过我太多选择。
其实吧，我也知道这样不对。林慧的遭遇让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她独自拉扯我长大时的艰难。可一想到母亲躺在病床上，插着透析管，眼神里满是对生的渴望，我就狠不下心放弃。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等妈妈的病稳定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弥补林慧，哪怕是去自首，哪怕是用余生来偿还。
我深吸一口气，在对话框里敲下“好的，林总”，然后关掉手机屏幕。夜色里，远处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像极了当年睡桥洞时看到的景象，可现在的我，已经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单纯的、对未来抱有憧憬的日子，早就被现实磨得粉碎，只剩下满身的伤疤和不得不走的绝路。
“这是最后一次。”我对着夜空轻声说，像是在给自己发誓，又像是在给过去的自己告别。“骗完这一次，就再也不骗了。”
说完，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加快脚步往市区走——明天还有一场大戏等着我，我不能输，也输不起。我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林慧可能的质疑，避开她丈夫的追查，还要确保转账顺利。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因为我身后，是母亲的性命。
走到市区路口时，路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高仿手表，表盘的冰凉让我保持清醒。突然想起顾怀霜说的私家侦探，心里难免有些发慌。我不知道明天的转账现场会发生什么，是会顺利拿到钱，还是会被私家侦探当场抓住？顾怀霜会不会真的不管我，还是会在最后关头出现阻止？
这些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让我脚步都有些踉跄。可我不能停，只能往前冲。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安全屋的地址，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江风还在吹，带着城市的喧嚣和疲惫，就像我这一路走来的日子，充满了挣扎和无奈。
安全屋的门打开时，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桌上还放着之前准备的假合同和假证件，散发着油墨的味道。我拿起一份合同，指尖划过上面伪造的签名，突然觉得很讽刺。我用这些假东西骗了一个又一个人，可最终，骗不了自己的良心，也骗不了母亲期盼的眼神。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提醒短信，提醒我明天该交母亲的透析费了。那行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让我瞬间清醒。我不能再犹豫，也不能再心软。明天，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拿到那1000万。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夜色浓稠，霓虹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远处的医院方向，在心里默默对母亲说：“妈，再等我一天，等我拿到钱，就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说完，我握紧了拳头，眼神里充满了决绝。明天，要么生，要么死，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