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醒来时,天还未亮。屋内仅点着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四周昏暗如墨。她躺在床榻上,身上覆着狐毛披帛,手中压着一方染血的帕子。春桃坐在脚踏上打盹,听见动静立刻起身。
“小姐,您醒了?”
她未应声,缓缓坐起。胸口闷痛,喉间泛着血腥味。她摸了摸袖口,药包已空。春桃低声说道:“府里的止咳散全被换了,是崔姨娘的人动的手。”
薛明蕙低头看着那方帕子,血迹早已干涸。可她仍记得昨夜的梦——谢珩的剑上弹出倒刺,他左手一划,鲜血从指缝间淌下。
她将帕子仔细折好,藏入怀中。随后下地,走到桌前取出一块素绢与银针。线是从旧衣边拆下的,她用指甲掐破指尖,混入残余的药粉,搓成一根红丝。
开始绣。
每一针都似扎在心上。她绣的是平安符,中央一个“安”字,边缘缀着两只小鸟纹样。但她心里清楚,这并非祈福。她是想把梦中所见的秘密藏进去。
第三针落下时,眼前骤然发黑,她扶住桌角才未跌倒。一口鲜血喷洒在绢上,血迹蔓延开来,竟显出营地轮廓,还有几点星火。她认得——那是北狄残部常驻之地。
她咬牙坚持,手抖得厉害。最后一针完成,布角已被血浸透。她将绢布置于灯下晾干,自己靠在椅中喘息。
春桃劝她歇息,她摇头:“他明日就要出征了。”
次日清晨,谢珩披甲牵马出门。亲卫拦不住,禀报说小姐自凌晨便立于垂花门外,不肯离去。
他快步走出。
风中,薛明蕙裹紧披帛,面色比雪更白。见他前来,她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方红色小布。
他接过,触感微温,仿佛贴身珍藏已久。
“这是我绣的。”她说。
他低头细看,平安符上的鸟纹纤细精致,针脚紧密。翻至背面,可见血丝渗入布纹,连成不规则的线条。
他抬眼问:“你又用了血纹?”
她轻轻点头:“你会赢回来。”
他凝视她良久,拇指拂过腰间断玉簪的缺口,低声道:“等我。”
鼓声响起,大军整装待发。他将平安符收入胸前,紧贴心口。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头也不回地远去。
薛明蕙伫立原地,直至马蹄声消尽。春桃扶她回房,她一言不发,径直走向书房。
三日后,京城急报传来。
谢珩率军奇袭北狄主营得手,归途中遭伏击,左肩中箭,退守边寨。敌势未散,战况不明。
消息传到时,薛明蕙正在服药。听到“中箭”二字,她猛然呛咳,整碗药泼洒在案上。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摊开的纸上。
春桃惊慌失措,欲去请太医。她一把攥住春桃的手:“别走。”
目光落于纸上,血珠缓缓流动,竟连成数道线条——一条主路,两条岔道,尽头燃着火堆;一面旗帜歪斜勾画,虽凌乱却可辨出狼头之形。
她认出来了。
这是夜袭图。
子时动手,火攻为先,伪帝亲率主力冲锋。
她立即研墨,铺展新绢。不用笔,只以手指蘸血描绘。路线、埋伏点、兵力分布,皆依血纹所示分毫不差。最后在右下角添上双雀纹,与平安符如出一辙。
春桃哭着哀求:“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她轻声道:“他若死了,我也不活。”
话音未落,身子一倾,昏倒在书案之上。手中仍握着朱笔,鲜血顺着笔杆流至腕间。
春桃含泪将密信裹入油布,交予驿使。那人策马冲出城门,疾驰向北。
冷十三在第三渡口接获消息,即刻带人在河湾设伏。北狄细作伪装商队,意图截杀信使。他一刀斩首领于马下,搜出密令查验无误,亲自护送前行。
两日后,密信送达边寨。
谢珩正倚床处理军务,肩伤未愈。亲卫呈上油布包裹,他打开抽出绢图。
只一眼,他便坐直身躯。
图上标注清晰,连营帐方位都与实情一致。最令人震惊的是角落的双雀纹——他认得,正是那块平安符上的图案。
他当即召副将入内,下令:“今夜全军照常休整,灯熄一半。弓箭手埋伏两侧山谷,箭头浸油。骑兵绕后封锁退路。”
副将迟疑:“万一情报有误?”
“此图绝不会错。”他说,“送信之人,是以性命相托。”
当夜子时,北狄残部果然来袭。百余人手持火把,主将高举狼牙旗冲在前方。刚入山谷,两翼伏兵齐发,火箭如雨倾泻而下。敌军阵脚大乱,尚未反应便遭合围。
激战半时辰,北狄死伤三千,伪帝仪仗被缴,数名将领当场被擒。
战后清点战利品,谢珩在一将领靴中发现一封未焚尽的密令。上书:“若谢珩死,立幼主登基,改元‘承北’。”
他看完冷笑一声,掷入火盆。
火光照亮他的脸庞,肩伤仍在渗血。他解开衣襟,取出那块平安符。红绸已然褪色,背面血纹在火光下愈发清晰——那些蜿蜒线条,分明是地图的一部分。
他指尖抚过双雀纹,低声呢喃:“你又救了我一次。”
与此同时,京城府邸。
薛明蕙卧于床上,呼吸微弱。太医刚走,留下一句:五脏俱损,能撑至今,全凭一口气支撑。
春桃坐在床边垂泪,忽见她唇瓣轻动。
她凑近倾听。
薛明蕙睁开一线眸光,声音几不可闻:“那封信……他收到了吗?”
春桃用力点头:“前线传来捷报,大胜。世子平安。”
她闭上眼,紧攥的被角缓缓松开。
片刻后,她再度睁眼,望向窗外。
月色圆满,清辉洒在书案上那方染血的帕子上。
她抬手,想要将它拉近些。
指尖刚触到帕子,门外传来脚步声。
春桃回头,是老管家,手中捧着一只木匣。
“边关送回来的。”他说,“世子交代,务必亲手交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