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倚在床头,手探进袖中,指尖触到荷包里残留的一点药粉。春桃端来一碗温水,她抿了一口,刚放下碗,胸口忽地一紧,猛地呛咳起来。
帕子上沁出一抹鲜红。
她低头看去,血迹缓缓晕开,恍惚间竟幻化成一幅画面:元启帝躺在龙床上,嘴角溢着黑血,手中攥着一颗赤红的药丸;德妃立在一旁,将一封信投入香炉,火舌瞬间吞噬了纸角。
她霎时明白了。
沈从吾即将献药,而德妃早已知情。
她拭去唇边血痕,对春桃道:“去太医院,盯着沈从吾的药匣。”
春桃迟疑:“小姐,您才刚缓过来……”
“快去。”她声音轻,却斩钉截铁。
春桃离去后,她闭目靠在枕上,呼吸微弱。方才那一咳耗尽了气力,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能停。若皇帝驾崩,朝局必乱,谢珩会被推为替罪羊,她自己也难逃一死。
半个时辰后,春桃归来,带回消息:沈从吾将在早朝献上“九转还阳丹”,德妃已在殿外候着,称要为皇上祈福。
薛明蕙睁开眼:“药呢?”
“装在青瓷小瓶里,瓶口贴着黄符。”
她点头:“设法换掉它。”
春桃脸色骤变:“这可是欺君之罪,万一被发现……”
“不会。”她语气平静,“用我之前给你的糖丸,大小颜色都一样。趁人不备,换出来便是。”
春桃咬牙应下。
早朝开始,沈从吾跪伏于殿中,双手捧着药瓶。德妃立于阶侧,面上含笑。元启帝倚在龙椅上,眼皮浮肿,听见“仙丹”二字,竟勉强坐直了些。
“此药采九味珍材,炼制三十六日,可补虚损,疗沉疴。”沈从吾言辞笃定。
德妃立刻接话:“臣妾昨夜梦见先祖托梦,言陛下此劫,唯有忠臣献药方可化解。沈太医此举,实乃救社稷于危难。”
元启帝闻言大悦,当即命人取水服药。
内侍正欲递上,谢珩 stepped forward 一步:“陛下,药性未验,贸然服用恐伤龙体。不如先令宫人试服?”
德妃面色一沉:“世子此言差矣。人家一片赤诚,岂能无端猜疑?莫非你不信太医院?”
谢珩不看她,只向皇帝道:“儿臣不敢。只是先帝因丹药暴毙,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元启帝略一迟疑,挥手命内侍收下药瓶,言明午后定夺。
退朝后不久,薛明蕙收到春桃送来的空瓶——真药已被调换,封口如初,无人察觉。
她松了口气,却又咳出一口血。
当夜,元启帝于偏殿独服“仙丹”。半个时辰后,竟起身走了数圈,自称头晕尽消,目亦清明。他连批三道奏章,搁笔时连连赞叹:“真乃神药!”
消息传出,德妃连夜设宴,邀几位常来往的嫔妃共聚。她高居主位,举杯笑道:“皇上康复,便是我们大家的福分。往后宫中,也能安宁些了。”
众人或附和称喜,或低头不语。
次日,元启帝下旨赏德妃黄金百两、凤钗一对,赞其“忠心为国,六宫楷模”。
德妃接过圣旨,笑得眉眼舒展。
谢珩在府中听闻此事,未发一言,只命冷十三暗中盯紧德妃寝宫,尤重夜间动静。
薛明蕙卧于榻上,听春桃细述宫中诸事,轻轻摇头。德妃太急了。若真无辜,理应低调自持。如今这般张扬,反倒露了马脚。
她知道,今夜必有动作。
果然,三更时分,冷十三派人来报:德妃屋中有火光闪动,似在焚纸。
谢珩即刻率人前往,以巡查为由强行入内。德妃披衣而出,厉声质问,谢珩则称接密报,有人焚烧逆书。
众人搜查屋舍,在她妆匣夹层寻得一封未燃尽的信。
信上有狼纹暗印,字迹清晰:“粮道已断,待你为内应。事成之后,许你掌江南。”
落款——阿史那。
德妃面色剧变,尖声叫道:“这是陷害!谁都能仿我笔迹!”
可她的贴身宫女跪地陈情:这几日主子屡于深夜召见魏长忠,闭门密谈,多次焚信。曾有一次偷窥信角,正是此般印记。
谢珩命人将信速呈元启帝。
彼时天色未明,皇帝方醒。起初不信德妃会背主,然见信上印记,又闻宫女作证,怒极摔杯,喝道:“她竟敢拿朕的性命做赌!”
当即降旨:废德妃位份,打入冷宫,终身禁足;其族人尽数革职查办,男子流放边地,女子没入官籍。
圣旨一下,宫中寂然无声。
无人敢议,但人人都知——这一次,德妃彻底完了。
那夜,谢珩立于宫墙之下,遥望冷宫方向灯火熄灭。风势猛烈,卷起他的衣角。
春桃悄然走近,低声道:“小姐让我问您一句,德妃当真不知那药有毒吗?”
谢珩冷笑:“她若不知,为何焚信?她是赌没人敢动她。可惜,她忘了——有人不怕死。”
春桃默然。
屋内,薛明蕙坐在窗畔,手中握着那方染血的帕子。血已干涸,痕迹犹存。
她指尖轻抚,忽觉帕底微硬。
那是她悄悄缝入的一粒药渣,来自沈从吾当初给疯妃服用的药。
她未曾告诉谢珩。
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春桃回来了。她进门便说:“世子走了,冷宫那边加了守卫。”
薛明蕙点头:“让他守吧。”
她缓缓躺下,闭上双眼。
远处钟楼传来三响。
同一时刻,太医院中,沈从吾正于灯下书写药方。右手微颤,笔尖一顿,墨滴落在纸上。
他凝视那团墨迹,忽而停笔,抬眼望向窗外。
风掀起帘角。
院中立着一人,黑衣覆身,左眼戴着玳瑁眼镜。
那人不动,只抬起手,轻轻晃了晃一块木牌。
沈从吾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