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推门进来时,薛明蕙已经倒在床边。药碗碎了一地,瓷片四散,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一块碎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将她抱起。她的脸贴在他胸前,冰冷如霜。他低头看去,她唇色青灰,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探了探她的鼻息,尚有气息,心头一松,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蕙娘。”他轻唤一声,她毫无反应。
他将她轻轻放回床上,顺手拾起那片被她握在手中的碎瓷。指尖刚触到,便觉异样——碗底刻着三个歪扭的字迹,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璇玑局。
他凝视那三字,心跳蓦然一滞。
五年前那个雪夜,他在冷宫废墟中翻找线索,在瓦砾堆里摸到半块染血的玉佩。玉佩背面,也刻着这三个字。当时他唯恐惹祸上身,匆匆藏入袖中,此后多年未曾再取。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桩旧事。
可如今,这三个字竟出现在她打翻的药碗之上?
他反复翻看瓷片,又抬眼望向她。她双目紧闭,额上渗出冷汗,嘴角残留一抹黑褐色痕迹。他伸手抹了一下,指尖沾上湿黏的液体——并非鲜血,颜色更深,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气。
心口猛地一沉。
这不像寻常咳血。以往她咳出的血虽暗,终究是红的,从未如此漆黑。太医曾言她心脉受损,每次动用血纹皆会伤及根本。可眼下这般症状,已远超寻常病态。
他俯身欲探其脉,低头时,唇角无意擦过她的额头。
刹那间,眼前一黑。
画面浮现。
他身着明黄龙袍,立于高阶之上。阶下群臣跪伏,鸦雀无声。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台阶尽头——她倒在那里,白衣胜雪,长发散落,口中不断涌出黑血。她望着他,眼中无恨无惧,唯有解脱般的平静。
画面骤然消散。
他猛地后退,撞上床柱,喘息不止。屋内寂静,唯有炭盆偶尔发出轻微爆响。
他坐在床沿,手仍微微颤抖。方才那一幕清晰得不像幻象,也不似梦境。他甚至记得她倒下时,头上那朵玉兰花坠地,花瓣裂开一道细缝。
低头一看,不知何时,那枚玉佩已被他攥在掌心。玉质已旧,但“璇玑局”三字依旧清晰可辨。
是他疯了,还是这世间本就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真相?
他再次看向薛明蕙。她仍在昏睡,眉心紧蹙,似在强忍痛楚。他拨开她额前湿发,发现太阳穴附近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红痕,仿佛某种印记正悄然显现。
他忽然想起她曾多次提起的事——她总梦到一座荒芜的御花园,石桌上刻着半幅残图。她一直以为那是病中妄念。可如今看来,那或许并非虚幻。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被某种力量悄然操控。
他紧握玉佩,指尖一遍遍摩挲那三字刻痕。那天,他为何偏偏去了冷宫废墟?为何偏偏寻到了那块玉佩?若非巧合,那背后又是谁在布局?
他凝视着她,声音低得几近呢喃:“你到底知道多少?”
她未答,只是轻轻咳了一声。一口黑血自唇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枕上,迅速洇开一片暗痕。
他急忙取帕擦拭,却见血迹在布面上留下几道纹路。他屏息细看——并非完整图案,但轮廓熟悉,竟与他记忆中的《璇玑图》残纹极为相似。
原来她每一次咳血,都在拼凑一幅更大的图。
而这幅图,或许关乎他们的生死存亡。
他将帕子收进袖中,扶她躺好,盖上锦被。她依旧冰冷,他便解下外袍覆在她身上,随后坐回床边,一手搭着她的腕脉,双眼始终不离她的脸。
时间缓缓流逝,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远处传来两声更鼓,已是丑时。
她忽然动了动,手指微蜷,喉间逸出一声轻哼。他立刻俯身靠近,听见她断续吐出两个字:“……别娶。”
他低声回应:“我不娶别人。”
她眉头略略舒展,不再言语。
他又静坐片刻,确认她呼吸平稳,方才起身。走到桌边,将药碗碎片一一拼合,对着烛光细察。除“璇玑局”三字外,其余之处皆无痕迹。他又取出玉佩比对,刻痕笔画分毫不差。
绝非巧合。
他将玉佩贴身收妥,转身朝门口走去。手刚触上门环,身后传来细微响动。
他回首。
她睁开了眼睛。
目光清亮,直直望来,全然不似病人模样。
她开口,声音轻却清晰:“你看见了,对不对?”
他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她撑着床沿缓缓坐起,动作缓慢却稳定。她看了看自己指尖的血迹,又看向他:“你看见我死了。”
他终于走回来,在她面前蹲下,直视她的眼:“你怎么知道?”
她嘴角微动,未笑:“因为我……也梦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