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坐在床边,手中握着那枚玉佩。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背面的刻痕。刚才她说“你也梦见了”的时候,眼神太清醒了——她不是在猜,而是确定。
他低头看着玉佩。这东西他藏了五年,一直锁在书房最底层的暗格里,久到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它的存在。那天他为什么会去冷宫?那里早已荒废,杂草疯长,几乎盖过了屋顶。可他就是去了,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一步步走进那片废墟。
他闭上眼,将玉佩贴在胸口。屋内寂静无声,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已经两天没合眼,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渐渐模糊,如同潮水退去。
忽然,眼前一变。
风很大,旌旗猎猎作响。他站在高台上,身披明黄龙袍,腰间悬着玉玺。台下跪伏着一群人,头颅低垂,无人敢抬头看他。他的手紧紧攥着剑柄,指节泛白。想松手,身体却不受控制。
台阶尽头是一座祭坛。她跪在那里,一身素白长裙,发丝散乱,脸上毫无血色。她抬起头望向他,嘴唇微启。
“谢珩!你若称帝,我必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可嘴根本没有张开。他想冲下去,双脚却像生了根。手中的剑缓缓抬起,直指她的心口。
她没有躲。
剑刺入的瞬间,她轻咳一声,一口黑血喷涌而出。她的手慢慢抬起,似是想触碰他,最终却无力地垂落。倒下的那一刻,双眼仍睁着,目光牢牢锁住他。
风停了。
画面碎裂。
谢珩猛然睁开眼,浑身一震。额头满是冷汗,后背衣衫也被浸湿。他大口喘息,手指仍在颤抖。那个梦太过真实——他甚至能感受到剑刃刺入血肉的阻力,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低头看掌心,玉佩还静静躺着,已被他攥得滚烫。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去汗水。他抬眼,看见薛明蕙倚在床头,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拿着帕子。
“做噩梦了?”她问。
他没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不再追问,只是将帕子叠好,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动作缓慢,显然还未恢复力气,但她的眼神沉静而清明,不似病人。
“你梦到了什么?”她轻声问。
他望着她,终于开口:“我杀了你。”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只是轻轻点头,仿佛这句话早已预料。
“我也见过。”她说,“不止一次。”
他盯着她:“你说什么?”
“每次我咳得厉害,就会看到一些画面。”她缓缓道,“你站在高处,我跪在下面。你手里握着剑,我嘴里吐着血。然后你就醒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心跳骤然加快:“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她反问,“你会觉得我病糊涂了,还是怕吓到你?”
他哑然。
她伸手拿过那枚玉佩,细细端详。“这个……是你五年前在冷宫捡的吧?”
他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去过很多次。”她说,“每当你半夜醒来,总会一个人走去那里转一圈。你不记得,可我都看见了。”
他愣住:“你看见?”
“我在梦里看见的。”她将玉佩递还给他,“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个塌了一半的亭子,石桌上刻着半幅图?”
他呼吸一滞。
她说的,和他梦中所见分毫不差。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因为那不是你的梦。”她看着他,“是我们共同经历的事。过去发生过的。”
他脑中嗡然一响。
“你是说……前世?”
她没有否认:“不然怎么解释我们总做同样的梦?怎么解释药碗上的字和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样?怎么解释我每次咳血,都能预见到你要走的路?”
他低头凝视玉佩,手指紧紧掐着边缘。
“如果真是这样……”他声音低沉,“那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亲手杀了你,还不止一次。”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手上。
“你没杀我。”她说,“是有人逼你。就像现在,也有人在推我们往前走。但我们还能停下,还能回头。”
他抬眼望她。
她脸色依旧苍白,唇无血色,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不想死。”她说,“但我更不想看你变成那样。所以这一次,我们要一起查清楚——是谁在布局,是谁在篡改我们的命。”
他望着她,忽然觉得胸口某处悄然裂开。
这么多年来,他装傻避世,远离纷争,以为只要不碰权力,就能护住身边的人。可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逃不掉。
他握紧玉佩,另一只手缓缓握住她的手。
“你说得对。”他说,“这次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扛。”
她轻轻点头,未再言语。
屋外传来鸡鸣,天将破晓。屋内光线昏暗,唯有烛火摇曳。她靠在床头,呼吸略显急促,明显支撑不住。他察觉异样,松开手,扶她躺下。
“你休息。”他说。
她闭上眼,眉头微蹙,似有隐痛。他欲唤人,她轻轻摇头。
“别走。”她说,“我就睡一会儿。”
他应了,在床边坐下。玉佩被他收进怀里,紧贴心口。他盯着地面,脑海中不断浮现梦中的画面。
她忽然又睁眼:“谢珩。”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他思索片刻:“慈恩寺。”
“不是。”她说,“更早。你七岁,我四岁。你在冷宫外面摔了一跤,膝盖破了。我从墙缝里递给你一块帕子,上面绣了朵小花。”
他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事?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她嘴角微微动了动,似要笑,最终只是闭上眼。
“因为那次,你捡到了第一块玉佩碎片。”她说,“你说奇怪,怎么会有半块玉,偏偏落在我家门口。”
声音越来越轻。
“你说……以后要找到另一半。”
说完,她沉沉睡去。
他坐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小时候的事,他确实记得。那天他追蝴蝶跑进冷宫废墟,不慎摔倒。一个小女孩从墙缝里递出帕子,他接过时,指尖触到一块硬物——是半块玉,沾着泥,看不出原貌。他带回去洗净,才发现背面刻着三个字:
璇玑局。
后来他再去寻那小女孩,墙已坍塌,无人知晓她的踪迹。
原来那是她。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命运早已纠缠。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她安静的面容。
窗外天光初现,风掀起帘角。他抬手,轻轻拨开她额前一缕乱发。她的皮肤冰凉,太阳穴那道红痕仍未消退,像一道未曾愈合的旧伤。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开始。
这是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