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仿佛被警局的铁门彻底关在了身后。清晨六点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混杂着街边早餐铺子蒸腾的面香和垃圾桶隔夜的酸腐气味,汹涌地灌进陈云和陈远的鼻腔里。这自由的味道,如此真切!
两人冲出警局大门,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狂奔!脚下旧运动鞋砸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身后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彻底甩脱!一路冲出一公里开外,直到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双腿沉重如铅,才踉跄着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拐角停下。
陈远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回头望向已经消失在地平线那头的警局轮廓,声音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和难以置信:“哥……真……真出来了?就这么……放咱们走了?” 那疑问如同梦呓,飘在清冷的晨风中。
“有人出手了。”陈云呼吸也有些不稳,声音却带着冰水洗过般的清醒。他抬头望向泛着鱼肚白的东边天空,熹微的晨光勾勒着这座庞大都市冰冷的轮廓。“否则光医药费就够把咱俩扒层皮。”
“到底是谁?”陈远直起身,眼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困惑和后怕,“哥你在省城……真认识这种能通天的大人物?”
“不知道。”陈云摇摇头,眼神深沉,“但这人情债……将来得还。”他整了整背上那个承载着太多秘密的破旧背包,“走,先回家!姑姑怕是等急了!”
时间尚早,路上的行人稀疏如晨星。两人沿着中山七路向严家村的方向走去。清冷的风吹过,带走身上最后一丝警局消毒水的阴霾味道。二十分钟后,那熟悉的、如同要塞般矗立在村口的灰黑色高耸门楼在视野尽头显现。穿着褪色保安制服的王大叔,正佝偻着背,一下下清扫着门前夜间飘落的落叶。
“王大叔!”陈远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王大叔闻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清来人是陈远时,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哎呀!阿远?!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他放下扫把,快步上前,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拍了拍陈远还沾着灰尘的胳膊,又望向后面走来的陈云,关切地问:“都没事吧?昨晚把你妈急得……在我这门房里坐了大半宿!不停念叨!我刚还盘算着天亮去走动走动看看情况……”他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牵挂和后怕。
“让您担心了,王叔!”陈远心头一暖,连忙道谢,“都没事!虚惊一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大叔连连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欣慰,催着两人,“快回家!快回家!你妈不定担心成什么样了!”
穿过门楼,进入村中的巷弄。周围参天的古榕树如同沉默的巨灵守卫,虬结的枝干伸展,清晨的阳光穿过浓密如盖的枝叶缝隙,在林荫道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点。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润的微光,空气中有草木清冽的芬芳。两人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绕过一道爬满枯藤的老墙,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宅邸,如同沉睡的史前巨兽,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彻底显露身形!
八米高的青砖院墙! 如同厚重的铠甲,绵延开来,墙体斑驳陆离,布满雨水冲刷的印痕和深绿的苔藓,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墙正中央,两扇近三米高的朱漆大门沉默紧闭,门板上碗口大的铜钉整齐排列,在晨曦中闪烁着古老冰冷的金属光泽。门前台阶两侧,两尊硕大无比的青石狮踞守着,昂首瞠目,须发戟张,凝固着百年的威严!
目光顺着大门向上!两根通体深红如血的巨型圆柱撑起高翘的飞檐!最为摄人心魄的,是那覆盖着整片飞檐的瓦片——那不是寻常的陶瓦或黑瓦,而是流光溢彩、赤如火焰的琉璃瓦! 此刻,初升的朝阳如同神之点金术,将万丈金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琉璃瓦顶之上!
轰——!
流光刹那奔涌!
琉璃瓦面仿佛瞬间燃烧起来!赤金、朱红、深橙、熔岩般的色彩在上面疯狂跳跃、流淌!那光芒锐利得如同千万枚碎裂的红宝石在碰撞、在燃烧!夺目!瑰丽!不可逼视! 整座门庭在刹那间被点燃,化为这肃穆清冷清晨中唯一、也是最辉煌炽热的焦点!光影流动,如神只俯视人间,投下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压迫感!
眼前的景象,让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陈云,也感到深深的震撼!前一世的豪宅与之相比,瞬间黯然失色!
“吱嘎——嘎——”
陈远带着一丝激动,用力推开那两扇沉重的红漆大门。门轴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悠长刺耳。
“妈——!我们回来了——!”他扬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前院激起小小的回音。
急促的脚步声立刻从幽深的连廊尽头传来!
陈小英的身影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了出来!当她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儿子(虽然陈云是侄子,在她眼中无异亲子),尤其看到陈远脸上虽然疲惫但并无伤痕时,那提了一整夜、几乎快把心脏挤压碎裂的巨石轰然落地!
她疾步冲下三级青石台阶,脸上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无法言喻的关切,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的儿啊!没……没受伤吧?没受罪吧?让妈看看!”她几乎是扑上前,一把攥住陈远的手,又拉过陈云上下摸索检查,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两个人是真切存在的、毫发无损的实体。
“妈!真没事!您瞧!囫囵个的!”陈远咧嘴笑着,为了证明还特意原地跳了两下,随即又被母亲关切的目光按住。
“姑,我们好着呢,真就是在里头……睡了一觉!”陈云也温声说道,任由陈小英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那份力量传递着真实的安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哇!”陈小英终于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积压了整夜的浊气,这才想起来:
“对了!小勇你的大背包……我给你带回来了!就放在堂屋案几上!昨晚……昨晚你俩被带走后,救护车才乌央乌央地来……那些没伤的自己爬起来就溜了!我把咱们的锅碗瓢盆都收拾拉回来了,堆后门小棚子里呢!”
她的目光扫过陈云肩上同样沾着灰尘泥土的背包,眼神里满是后怕和一丝侥幸的光芒——那包里,可是他们母子三人未来翻身的最大依仗!
初升的朝阳愈发炽烈,穿透院中高大的古树,在青砖铺就的天井地面投下摇曳的光斑,也照亮了陈小英眼角未干的泪痕。这座沐浴在琉璃晨光中的百年老宅,此刻终于不再是冰冷的巨物,而是一个险死还生后,足以让人卸下所有防备、深深喘息的家。